大概因為之前被聲波異能力者震傷了内髒,每一次呼吸,都帶來疼痛,冗長、而單調...
胸腔的收縮與擴張,成了需要費勁兒維持的活兒,連心髒跳動,也是努力之舉,
肉.體如此沉重,沉如潛水鐘,濕冷疲憊注滿了水,靈魂卻像在洗衣機裡打了好幾個小時滾兒,忘了甩幹,
好累...
反正也不會有人看見...
這樣想着,霧島栗月閉上了眼。
他和死去的少女并排躺在地上,在一起,
就像兩具靠得很近的,一起死去的屍體。
*
良久,
好像,有人用腳踢了他的肚子?
霧島栗月睜開眼,看見前上司令人熟悉的臉。
“喲,霧島君,你居然還活着,”太宰治一邊故作驚訝,一邊若無其事收回腳:“真不好意思,我還以為是屍體,差點就踩到你的臉了。”
俯視霧島栗月,黑發少年的臉上毫無愧疚之情。
“太宰先生,”霧島栗月默默爬起來,用着之前的敬稱,态度平常,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
支撐身骨,站住了。
被血打濕的灰發幹結成一绺一绺,混着灰,亂糟糟糊在同樣髒污的臉上,此刻的他格外狼狽。
見狀,太宰治嫌棄般後退半步,才動作浮誇左右張望着發問:“嗯..老鼠呢,已經跑掉了?”
“....您來的太晚了。”霧島栗月回答得安靜,
他知道,在他離開港.黑時,那條走廊上,太宰治拍他肩膀将定位器放在了他身上。
太宰治同樣明白他知道此事。
他們都對此心知肚明,
或者說,霧島栗月沒有丢掉定位器,太宰治也沒在那時因霧島栗月對港.黑的出賣将他抓捕,本就是一次心照不宣的交易,一場缺少言語承諾的合作。
這也是,霧島栗月為有栖川繪裡尋找的,唯一.一線生機。
如果他能拖延至此,若太宰治能更早到來...
他不禁這樣去想,卻又清楚明白,假設毫無意義。
不僅因為無論是他還是費奧多爾,都沒能預料繪裡突然的行動,沒機會阻止對方觸發死亡。
更因為,即使繪裡不曾行動,
對這顆定位器,對港口黑手黨,費奧多爾也并非全無準備。
一個多小時前,費奧多爾讓高濑會襲擊港.黑,并放出大量情報攪亂局勢,為的便是拖住黑手黨,拖住太宰治。
正如那個人,一早就在此安排了人手,——那輛及時出現的黑車,
等在那兒,開車之人便必定有确保他們順利離開的能力。
而港.黑呢,一邊是必要的防衛、混亂中紛湧出現、唾手可得的巨大利益,一邊是霧島栗月,
霧島栗月能拿出的籌碼太少,也太輕了,遠不夠獲取黑手黨武力資源之傾斜,
隻能等待。
說到底,長達近三月的混亂紛争,不過隻是費奧多爾與太宰治的博弈罷了,
以橫濱為棋盤,不斷布局再破局。
有栖川繪裡作為[羊]的殘黨送入孤兒院,當她失蹤之時,孤兒院不會通知黑手黨嗎?
也許早在繪裡接觸費奧多爾回到橫濱之時,港.黑就已收到了消息。
但看穿始末的是太宰治,是黑手黨,
在黑手黨的世界,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場戰争,都有無以計數的死亡與犧牲,一如之前魏爾倫的到來,一如現在。
每一種犧牲背後,都是痛失所愛的痛哭、是家庭破碎,希望泯滅...
但,對執棋人,對太宰治來說,是必須要做的決定。
所以,霧島栗月沒辦法指責對方來遲,甚至連一句[太晚]也顯得逾越。
當交易源于心照不宣,同樣也意味着,沒有任何約束力。
況且,即使是霧島栗月,也做好了随時偏向另一方,破壞定位器、和費奧多爾一起離開的準備。
——如果那時繪裡沒有阻止他的話。
霧島栗月想要救繪裡,但他選擇太少。
——選擇留下,費奧多爾會殺死繪裡;選擇離開,遠離橫濱後,費奧多爾一樣可能殺掉繪裡。
所以,他留下抑或離開,隻取決于港.黑來人的時機,取決于費奧多爾的行動,
以及,能讓有栖川繪裡多活一點時間的某種可能。
對既定的結局,他無能為力。
*
“那麼,霧島君,告訴我吧,老鼠此刻的藏身之所?”鸢色眼睛看了過來,
收斂不着調的跳脫,太宰治的聲音回歸了平淡:“作為我來赴約的回報,以及,你出賣黑手黨的贖罪。”
這才是他引霧島栗月入局的真正原因。
他要一種可能:[費奧多爾并不知道霧島栗月的植物孢子能夠輔助定位]的可能。
釋放植物孢子,是霧島栗月與費奧多爾分開後才學會的異能運用方式,
所以,費奧多爾應該并不知道,[孢子不随異能解除而消失]這一點,
它們是實質的存在,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内,霧島栗月能借此追蹤攜帶者的蹤迹。
也就是說,現在,費奧多爾屏蔽遠程視野的手段無效了。
而太宰治放任霧島栗月接觸費奧多爾的目的,便在于此。
說到底,無論霧島栗月,抑或有栖川繪裡,自始至終都隻是這巨大棋局中兩枚不起眼的棋子罷了。
隻是最普通的[車]與[卒]。
霧島栗月閉上了眼,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隐瞞的,
他用異能力找到了費奧多爾的位置:“在...”
“OK,聽到了嗎?讓A組的人動手吧。”太宰治按住耳機,對通信器另一端道。
随後一揮手,向跟來的部下示意:“将他帶回港.黑。”
被半拎半扶着,灰發少年被押入車内帶走了。
太宰治留在原地,在黑暗中,靜默着,
良久,他蹲下身,輕合有栖川繪裡茫然的眼。
“要起霧了啊。”
天際泛起微光,長夜将盡,風聲隐沒了低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