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橫濱。
越行越緩,不知什麼時候,車停了下來。
霧島栗月從車窗向外望去,四周黑沉沉的。
昏黃車燈隻照亮了極近的一小片區域,之後光柱便像沒入深海,被某種黑暗粘稠所吞沒。
街道、房屋、高架橋...一切都浸在墨汁般沉沉黑暗裡,隻一些朦胧剪影,勉強能辨出輪廓。
起霧了,少年後知後覺想到。
并非未見過大霧,
事實上,在他還小的時候,家鄉偏僻的漁村,每逢冬季,總有大片白霧自海上湧來。
與橫濱不一樣,那裡的近海被廣闊冰層所覆,于是,霧來的時候,總顯得漫長。
有很多很多次,他從臨海高崖望向海面,在雪覆枯枝的密林裡,注視白霧到來:
最開始隻是冰面上遠遠的一條白線,而後搖曳着,變作幽靈灑下的巨大裙擺,
雲層落得很低,翻湧着,漸湧入海灣,
漁火一盞盞熄滅,高聳的燈塔、山腳的村落也随之隐沒,..一轉眼再看時,山崖、樹林、以及他自己,便都一同籠在霧中了。
潮濕、寒涼...霧島栗月對那并不陌生,
但,此刻的霧卻是不同的。
它起得太過突兀,幾乎憑空而生,
仿佛隻一眨眼,穿過晨夜交替的某種壁障,便落入了另一重世界。
一個,寂靜填充的霧之界。
押送他的黑手黨不知何時已沒了蹤影,整座城市安靜到怪異,
聲音都消失了,化作濃霧,或被霧吞噬。
也沒有光,夜色依憑濃霧,有如實質,翻湧。
霧島栗月閉上眼,想通過植物視覺去查看情況。
但出乎意料的,什麼也沒有。
合上眼後,隻有黑暗,——最平常的、因眼皮遮擋光線而造成的黑暗。
自己的異能力似乎出了問題?
意識到這一點後,正要釋放孢子進行驗證,然而下一秒,動作戛然而止。
[有什麼東西看了過來]。
無厘頭的直感從心中升起,
不動聲色放緩了呼吸,灰發少年緩緩看向窗外,
什麼也沒有,
車窗外,依舊隻有灰蒙蒙、如夜沉重的濃霧與詭寂。
寂靜裡,胸腔放大的心跳聲,于車内回響。
撲通、撲..通...重得有些失真,
不過,除此以外,依舊什麼也沒有,
是錯覺嗎?
他遲疑着。
然而即使回過了頭,被注視之感依舊清晰,愈發強烈,仿佛車窗外、空氣中,正有無數目光潛隐,遙遙看來。
對視久了,他幾乎驚覺那霧氣也活過來,在車燈照不亮的邊界擴張、收縮、呼吸起伏。
僵靜片刻後,
霧島栗月行動起來,從後座爬到前座,打開副駕前的翻鬥儲物箱。
不出所料,盡管押送他的黑手黨消失了,但儲物箱中的武器還在。
他默默拿出槍,上膛,戒備。
時間流逝,寂靜越發張狂,
而注視之感始終萦繞不去,他與霧中無形之存在僵持着。
終于,那東西失了耐心,随着轟然一聲巨響,車身遭受猛烈撞擊。
鐵皮刮擦的尖銳噪音如同利刃,劃破寂靜,失去制動的車子在巨力下像是紙片般斜飛了出去。
車身側翻以前,霧島栗月堪堪打開車門滾了出來,避開了随車撞進水泥牆的凄慘下場。
但這并不意味他就此逃過一劫。
感到呼吸困難的瞬間,他頓時明白過來。
——是他的異能力。
一切異常都源自異能,因為他的異能力脫離軀體,成了想要殺死他的存在。
被注視,是他的異能力通過植物注視他,
同樣,車輛遭受撞擊,是他的異能力操控另一輛車撞了他的車,将他逼出來,使他暴露于空曠,以便用孢子将他殺死。
必須要逃,
要逃到封閉空間中去才行。
反應之刹那,他便捂住口鼻,盡可能尋找藏身所。
然而,來不及了,
僅是踉跄向前走了幾步,便無力跪在了地上。
菌絲生長,五髒六腑蔓延飽脹之疼,仿佛有什麼在破土而出。
内髒傷口再次撕裂...
想要屏住呼吸,血卻混着菌絲卡在喉嚨裡,無法呼吸、無力下咽,
斷續殘喘的咳嗽聲中,少年因弓身而突起的肩胛震顫如同蝶翅,然無用,
鮮血已汩汩流出,如泉湧,指縫也摟不住,濕潤一片袖口,
接着,大腦缺氧,視線發昏,
眩暈,眩暈...
像做夢一樣,
恍惚間,霧島栗月看見遙遠高樓之頂,火光炸裂暴射而出,看見樓宇傾斜,燃燒黑火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