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1.01,橫濱。
海風徐徐,濤聲綿延。
這是自入冬以來,少有的好天氣。
持續長達三個月之久的龍頭戰争結束後,人們才遲遲察覺到,這座城市竟早已入了冬。
而冬日的晴天總是不同的。
蒼茫茫的天空高遠而遼闊,隻在遠處遙遙綴着幾縷鉛灰薄雲。
少了許多明麗色彩,連大海也泛着灰藍,
放眼望去,白條條海浪與天空并不分明,倒是遠近景中,不同色調的深灰淺灰層層交錯、相映疊起、似乎連波濤也慢下來,安甯又寂靜。
但這裡終是南國,緯度隻有35.4°的亞熱帶城市。
海風挾了遠處海水的鹹,樹木綠意雖深了幾許,枝葉依舊挂滿樹梢。
小小墓碑伫立着。
灰發少年在墓前停下了腳步,目光安靜停在石碑所刻文字上——有栖川繪裡之墓。
他還穿着正式的西裝,因為先去了山另一側的墓園——黑手黨們的墓碑前進行祭奠。
在昏迷不醒的那七天裡,他錯過了大多數同僚的葬禮,包括曾經的前輩[大佐]老爺子的,
于是,趁着放假,便去看了看。
與黑手黨們不同,埋着少女的墳墓要更偏一些,離道路有些遠,顯得清靜。
從墓前望出去,恰可以看見舒展身姿的海灣,溫柔環抱大片大片波光粼粼的灰藍海水。
入殓,收葬...大概是中也處理了這些事吧。
到頭來,自己依舊什麼也沒有做到,連這種事也要靠中也幫忙。
自嘲着,霧島栗月默默在墓邊坐了下來。
微風輕拂,草木窸窣作響。
雖不比盛夏明媚,不過冬日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驅散寒冷,帶來一種溫暖的幹燥。
被曬得有些熱了,便脫下外套,沒什麼形象坐在墓前草地上,悠悠發呆。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是全新一年的起始,同時也還是,他的生日。
[過節時,人們會買平日舍不得買的東西,出手會變得大方起來,所以呀,栗月,你生了個好日子。]
一陣微風吹過,點着他的鼻頭,繪裡曾說過的話,好似倏爾回響。
于是,那些零星平常的記憶也随之浮現。
在[羊]的那兩年裡,新年似乎總是很熱鬧。
半大的孩子們清楚節日帶來的好處,——跑腿打雜的小費更豐厚,掙錢的機會更多也更容易,所以,即使是鐳缽街那樣的地方,也顯出一種喜氣洋洋的氣勢來。
在那時,繪裡會折一種很好看的紙花,拿去市場上賣。
雖叫不出具體名字,但那些花束很漂亮,由深至淺的紙疊花瓣層層綻放,像是硬紙疊成的玫瑰,卻比玫瑰更盛大。
霧島栗月還記得,在他被撿回[羊]的第二年,繪裡教他折花後,他們用那些花束賣了不少錢。
後來,女孩用賺來的錢給他買了一個小蛋糕,他們躲在船塢的倉庫裡,偷偷吃掉了。
如今,又是新年。
他十四歲。
而碑下泥土,那個十四歲的女孩卻永遠停在那兒了,告别時間,放下軀殼。
草木簌簌,風遙遙吹來海的聲音,像奶蓋微鹹。
“新年快樂,繪裡。”
片刻後,少年默默地将頭靠在靜伫碑上。
蒼雪般睫毛低垂,阖上眼眸,像要從呼嘯的風聲中,聆聽什麼。
*
也許是陽光太暖,曬得人懶洋洋的。
仿佛忽然就回到了兩年前,那些午後恬靜的時光裡。
沒有必須要做的事,也沒有什麼必須思考,找一個向陽的角落,或是看海,或是發呆,隻是單純地無所事事,一天便這麼過去。
醒來時,已臨近黃昏。
霧島栗月迷迷糊糊睜開眼,竟然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是太宰治。
身披一盞下沉的夕陽,黑發少年站在那兒,墳前一小塊枯黃的草地上,安靜看着。
凜冬暮色于其身後隐沒,天光輕如白骨,煙灰蒼穹下,挺拔清瘦的身形,落下一道細長的影。
這個人...什麼時候來的,
因何而來,怎麼知道他在這裡...
然而,原本想問的話,忽就啞在了嗓子裡,對方為何而來的原因,似也不再重要。
——因為,太宰治的神情...好安靜。
靜如一片冰湖,明明沐浴在暖調霞光中,卻依舊皮膚蒼白,冰透徹骨。
那隻露出繃帶的鸢色眼睛,停在那兒,
在發絲垂落的陰影下,浸透黯淡無光的黑海,沉沒某種難以觸碰之悲切,
安靜、空無、昏暗低垂...
上一次,對方露出這樣的神情,是什麼時候?
突兀的,霧島栗月想起對方曾問他的話,——[霧島君,又是怎麼看待死亡,為了什麼而活的呢?]
彼時,他并沒能作出回答。
但現在,似乎稍微有些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