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如願以償,卻仍憤怒着,如被火燎過的明黃色瞳仁,盛着焦油,靜靜嵌在那兒,暴戾,焦躁,還未熄滅,仍燃燒着,
射出最後盛宴的殘燼,從殘暴的火光之上,漫過灰天,
靜靜的,
一切再次安靜下來,
空氣鋪滿殘羹冷炙,令人惡心,像一座宿醉的墳墓,
“等等,别死,孩子們在哪?”織田作之助忽然反應過來,撲上前,抓住紀德的衣襟,搖晃:“别死,别死,孩子們在哪?...”沾了滿手的血污。
怔了怔,霧島栗月跟着蹲下,伸手合上了紀德的眼:“放開吧,他已經死了。”
“那,栗月,”雖叫了他的名字,但,織田作凝視地上的屍體,沒有看他:“告訴我,他們在哪?”
仿佛風暴前的深海,平靜而壓抑,卻固執地不肯偏過頭來。
霧島栗月抖了一下,準備好的說辭忽然就卡在了喉嚨裡,說什麼呢?
一切早已安排好,一切都隻是鬧劇?
抑或,
沒關系,孩子們都很安全?
他問自己,難道對方真不曾想過關于[咖喱店的地址是怎麼暴露的]這個問題?
而現在,答案顯而易見了。
“在...”他努力想要說出口,話音卻被另一道人聲所覆蓋。
“織田作,”太宰治大步走進來,帶着疲憊的倦色:“孩子們沒事,就在外面。”
霧島栗月看見,紅發青年終是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卻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飛奔向了門外。
*
織田作之助離開了。
陰霾天光穿過敞開的大門,斜斜照進來,太宰治的影子在門邊拉得很長,一路延伸到他眼前。
霧島栗月半跪在紀德冰冷的屍體前,不知為何,沒能立刻站起身來。
像是吸滿粘液的海綿堵住肺腑,胸腔飽脹彰顯着存在感,——那是一種預感。
它讓他近乎惶然地,思緒斷裂,不知所措,卻不明緣由。
長久的寂靜裡,太宰治終于走近。
一步一步,被仔細上油打磨過的黑色皮鞋踩在光滑地闆上,發出了某種像是擊錘相撞般的清脆足音。
急促又緩慢,連時間感知都變得朦胧,
無限拉長的瞬間裡,他聽見了風聲。
虛幻的風聲,與一些同樣虛幻的、如泡沫般的虛影藏在餘光看不見的陰影裡,——連環械構中,金屬小球一個個落下...天穹傾頹,巨石如紙在狂風中搖搖欲墜,——而它們還想要占據更多。
腳步聲停在了面前。
然後,便什麼聲音都沒有了,光凝成了白霜,地闆卻不足以映出對方的神情。
很多時候,霧島栗月站在太宰治面前,感覺對方其實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懂。
他以為對方已看穿他的布局,以為對方會質問為何隐瞞。
他等待着,——那一切。
隻是等待而已,他本以為自己可以忍受的,就像喝下一杯苦澀的藥劑,被小刀劃一道口子...那樣,
苦澀與疼痛,若非不能感知,或許他早已麻木。
僅此...而已,
但當那目光落到他身上...對方注視着他,這個念頭讓他感到驚恐。
如高懸于空,原來,赤.裸與被理解之間,竟是如此之近。
他感到赤.裸。
像被深淵吞噬,——逐步肢解,再一點點堆砌,骨肉分離,在黑暗與火中掙紮着冒出頭來,在光中湮滅。
他是灰燼,卻妄圖直視淵海,太久了,他幾乎認為他們平等而和睦,直到此刻,才想起——,
原來...他恐懼着,這個人。
*
滴答滴答...血順着垂下的指尖滑落,在地上聚成了一個小小的血窪,彙入屍體的血,
注視着少年手臂上未凝的傷口,太宰治用舌尖抵住齒關,發出了[啧]的一聲輕響。
霧島栗月猛地驚醒了,從那些虛幻的黑色光影中醒來。
他擡起頭,看向太宰治。
鸢眸注視着他,一如平常,卻是陌生的。
像結冰的黑海,冰下遍布裂隙,在那露出繃帶的左眼中,藏着吸光的黑暗。
連肺都絞緊了。
他開始自問自答,為什麼,不低下頭去?
他幾乎感到憎恨,——憎恨自己,為什麼,要在此刻擡頭。
隻要低下頭顱,便不必看見...
——那樣的眼神,是某種比厭惡更冰冷的失真鋒利,是同看五元硬币一樣的不屑一顧。
但他依舊固執地擡着頭。
視線幾乎模糊不清,重重黑影如霧般重疊又分開,拉扯着,凹陷、突出、如同一團被肆意揉弄的面團。
他依舊固執地,對望。
像是不該有的倔強在此時忽生而出,原來,自己竟也會有這種任性到可悲的時候嗎?
“太宰先生,我...”他張了張嘴,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他以為自己發出了聲音,但凍原的風聲蓋過了呼吸。
就這樣看了他一會兒,太宰治像是終于感到了厭倦:“栗月,你不懂人心。”
如蓋棺定論,黑發青年眼眸微垂,說到。
斂于皮下的最後一縷眸光如刀鋒,
那雙眼睛,鸢色的黑夜,割開他所有虛僞的祈求與無辜,痛快離開。
霧島栗月還跪在地上,注視着:黑色影子穿過地闆,消失在門口。
而後,呼嘯的風淹沒了他,将他帶回從前,過去,或别的随便什麼地方,
那些雪、荒原、過敏般的疼痛與寒冷堵在喉嚨裡,上湧,嘔吐不能,填塞所有,
聲帶不再震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