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白晝,醫療室外的走廊卻是沒有窗的,隻有慘白的燈光。
冰冰冷冷的白讓他想起那些醜陋猙獰的回憶——白熾燈、實驗床、機械...它們像一片坑窪的泥濘,浮在水面上,泾渭分明,讓人...無法忽略。
他停下來,強迫自己不再想下去。
對面的牆很白,并不十分平整,塗刷時沾染的灰塵混着白漆糊在上面,形成了一些小小的陰影和花紋,
霧島栗看着牆,努力把思緒凝固在上面。
[那是必要的犧牲,為了...]拂過耳畔的聲音仿佛一道歎息,又如氣流于喉中淌過的輕笑。
但,不管是那是什麼...他很清楚:那絕非是悲傷、愧疚,或者别的什麼在人類道德倫理下衍生而來的東西,
那頂多是一種遺憾,像是遺憾春天的遠去、花朵的凋謝,抑或一些更微不足道的,——他不應再奢求更多了。
“阿斯,你還好嗎?”又過了一會兒,體貼地為他留出足夠默白後,費奧多爾這樣問到。
頭腦嗡嗡作響,他感覺很好,
早有預料,一點也不悲傷,完全不生氣。
——切割了大半個腦子的東西不可能具備悲傷與憤怒的機能,何況,他本就應當去對那些——理應看清的過往,進行汲取經驗的補足與自我反省,他本應知曉。
“關于那些,你還記得什麼?”
他還記得什麼?
當然什麼都不記得。
——像個被切了腦子的癡呆兒,或是随便什麼大小便失.禁的長了個新腦子的玩意,不記得也曾有過軟弱到無力的時候,不記得自己渾身發抖的祈求,更不應記得,
——曾懷揣希望地等待過誰,幻想過什麼荒謬到可笑的被救場景,——[隻要...以後一定會好好聽話。]——如同滑稽劇般的母子教學場景。
他理應什麼都不記得,有什麼立場呢?
本就并非同伴,他們隻是偶然相遇又結伴度過一段時間,出賣與背叛是鼠群的規則常态,況且,對方還教了他足夠的生存技巧,
是他,太不小心,是他自認為,可以相信。
“為什麼不說話,此時此刻,你在想什麼?”
什麼也沒想,他不能想。
依舊盯着牆。
牆邊是一扇防火隔離門,銀白的金屬安靜地貼在那兒,像某種無言的機械守衛...
他從中汲取到一絲安全,肌肉戰栗終于趨向停息。
“以疑問引發聯想,探索對象的認知心理與行為動因。”強掩去波瀾,霧島栗月讓自己變得平靜:
“費佳,”他喊道,“你慣用的手法已令我很熟悉了。”
不以為意地,費奧多爾似乎又笑了一下:“那你也當清楚,知曉并不代表——,進入了安全區...”
他懶洋洋地拉長了語調:“所以,誠實地告訴我吧,你感覺到了什麼?”
“......”寂靜的沉默,拉滿弓弦。
“......背叛,我感覺自己,遭受背叛。”發出聲音的同時,少年阖上了眼眸,灰睫如同戰敗的殘翼。
*
像是某種延遲,走廊近乎死寂。
好一會,信号才姗姗出現,“背叛...”費奧多爾咀嚼着這個詞:
“——這太過暧.昧了,阿斯。”他輕歎到。
談話停了下來。
霧島栗月開始感到毫無意義,每當他和費奧多爾交談——如果單方面地讀取也被稱作交談的話,他總是輕易地被帶走,失去方向。
對方遊刃有餘,他卻難以集中。
“夠了,費佳,”他總擔心自己不知所措,于是連诘問也軟弱無力:“告訴我吧,你的目的,你到底想要什麼?”
從前與今日,到底是為了什麼——,讓他深陷種種。
“你想聽卡波利尼亞區的消失的真相嗎?” 再一次,費奧多爾輕而易舉地回避提問,占據主導。
而霧島栗月無法拒絕。
原來,那才是那裡的名字,他本以為自己已在那兒呆了足夠久,卻在此時才知道,所謂X号研究所的名字——[卡波利尼亞],費奧多爾對其的了解顯然遠勝于他。
溫柔如大提琴音的聲線傳了過來,一如幼年時對方在教堂窗下,在溫暖的燭光邊,給他講述的一個又一個故事。
“很久以前...卡波利尼亞還不叫這個名字的時候,它隻是哈巴羅夫斯克區中一個普通的、資金拮據的秘密異常能量測控站點...精神刺激對異能量的影響,他們研究這個,但樣本卻少得可憐,直到1997年,他們得到08号實驗體——,一個擁有夢境具象化異能的植物人...”
“他們将他拆解,測試他的每一塊腦域再與[異常]波動的變化進行對比,大量的反複實驗後,[異能力者器物化]的理論初見雛形,”
“後來,又過了幾年,通過異能疊加的方法,他們固化了那個夢境能力者,在那片荒蕪的土地上建造了不為世人所知的驚人基地,并以借助其名字将之命名為了——卡波利尼亞——于黑暗夢境中盛開的百合花。”
緩慢的呼吸于電流中起伏,仿佛獨自一人的回聲,
霧島栗月又想起了那片荒原,——呼嘯的山風穿過樹林,每一條枯枝都凝着冰,鐵絲網被凍得堅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