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天陰霾的雲層中,他跌跌撞撞地被聲之絲拉扯...置身于高空,被高高懸挂。
[是什麼讓你身陷于此。]
墜落的預感如此強烈,他不該聽下去的,但...
“許多年後,1407号來到了這裡,作為擁有大範圍異能适應程距的樣本,被寄予厚望,但,實驗再一次失敗了。于是,1407号轉入了再利用項目,為其異能力的實用性。”
“聲波、光線、磁場...人類的傳感器隻能檢測有限種類的信息,但器物化後的1407号卻能夠感知更多,——在對[異常]及各種信息的捕捉測量上,有着領先當時科技的廣度和靈敏度。”
“檢測技術的提升無疑會大大促進研究水平發展,研究員們欣喜若狂,甚至不等測試結束便将之接入了夢境系統,殊不知,除了信息檢測方面的優勢,1407号擁有遠超他們預期的自愈性...他蘇醒的意識在整個夢境中疊代,于是,卡波利尼亞迎來了毀滅。”
“具象化的地下建築轟然倒塌,百合花消失于夢境,蒼白菌絲爬滿屍群,屠夫與羔羊一同深埋于白雪皚皚、萬丈冰土之下。”
像是唱詩一樣,費奧多爾的優雅一向流淌于殘忍漠然之上,居高臨下,且興緻盎然:“阿斯,你殺死他們,是出于憎恨,報複,還是本能?”
報複,還是,本能?
毫無預兆的,霧島栗月忽地抖了一下,幾近戰栗。
他想象那雙苝紫如夜的眸子正注視着他,剝開他所有神經與思想,審視每一個念頭...
對方既娴熟于以意義不明來模糊重點,自深谙抛出疑問來刺穿他。
“我不記得了。”他說到,并自以為安好。
“是嗎?”費奧多爾的聲音很輕,攜着緻命的探尋,
沒想過——殺死他們,在那些冰冷的機械手臂之下,在尖刀刺向他時。
沒想過——如果可以毀滅,那就讓一切發生,讓一切好壞之物都盡數死去?
真的不曾想過嗎?
霧島栗月開始感到猶疑。
“是的,我清楚事情的發展。”他告訴自己,沒有畏懼,無法感知痛苦,理應不會産生那些想法。
“但你不記得了不是嗎?”像是哼着小曲,對方的回答輕且愉悅,
一針見血,令人信服:“當人們逃避現實,思想就會織造假象,出于自我辯護,出于不可避免的心理保護機制。”
“說到底,[異常]既寄宿于人,便如靈魂打下的注腳,它于潛意識中孵化,将強欲具現于人間,是,人之原罪...卡波利尼亞的首期實驗是通過對[異常]與載體分離,以求得到[完全解放的自主成長異能量體],你曾被寄予厚望,卻與罪惡緊密相連,難以分割...”
“之後的[器物化實驗]中,他們切掉你一半的腦子...告訴我,在喪失了那部分思維能力後,是否意味着原本的阿斯洛卡利已然死去,那麼,填補其中的到底是異常能量體,還是被孕育的罪惡?”
“蘇醒的意識于人群中灑下孢子,将與之分享空氣養分的生物屠戮殆盡,不為孕育,也并非繁衍,而是侵占與自我擴張,在這個轉變的過程中,是什麼成為了你,而你又成為了什麼?”
是什麼?
彼時,他的異能力既受控于系統之下,聯通他的一切植物情感都被隔離,那麼,排除一切外在幹擾,那些無意義的殺戮,是出于生物的本能,還是他受控的行為?
于瞳孔快速收縮中,幽綠眸光明滅不定...
一種濃霧般的嗡鳴響在他腦子裡,像是虛空的聖歌,或地獄深處魔鬼的低語,
如被高懸的待審者,他恍然置身懸于冷光,暴露于白晝中。
——[若白晝來臨,我們無處可逃...]
昔日的話還回響在耳畔,但為何,一人是審判者,而他成為罪徒,無處可逃。
“如果,你希望我對此視而不見...為什麼,不就此正視自己?”
——[阿斯,你是最好的。]
曾經是好的,而現在,他成為了什麼?
罪惡于淤泥之中深埋,種籽生長、蠅蟲蠕動,泥濘、還是蘊養,亦或許,他早已樂在其中?
巨浪沖擊,黑潮沒過頭頂,霧島栗月反而逐漸冷靜下來,既然如此的話...
“那就是你的目的嗎?”思緒前所未有的清晰,連聲音也詭異地輕快:
“因為想要見證極緻的罪惡——剝去皮囊後的純粹異能量體,你将1407号送入卡波利尼亞,并時至今日,依舊試圖在某種層面上拆解它、扭曲、修建、塑造它(change it like 掌中之物)... 将之當做孕育惡果的卵巢...費佳,你在追逐罪惡嗎?”
“罪罰自誕生之際便存于人類的思想與夢境,無需觸及,自也無需追逐,但,我确實期待過,——那能于純粹罪惡之中所誕生之物...”
費奧多爾的聲音依舊是輕悠的,伴着一些模糊的碗碟相碰時的細響,說不定正喝着早茶,
他說:“所以啊,阿斯,是你背叛了我。”
“期待難能可貴,它是背叛的前提,阿斯,你否定了你的期待,也背叛了,——我的期待。”
*
手術室的門開了,将霧島栗月從溺斃的空氣中解救出來。
少年挂斷電話,遊魂般飄過去,
透過窄門,他看見吸引器中裝滿了血與組織液,那是中原中也的血。
過來一會兒,森鷗外一邊摘手套一邊走出來:“中也君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隻要恢複正常便沒有大礙...”
“不過,霧島,”脫去外袍後,黑手黨首領的神色再次變得冰冷:“太宰已經離崗斷聯一個星期了,由你去将他帶回來,如果...擅自脫離黑手黨的人,唯有死亡,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