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啪嗒][啪嗒]冷酷的鞭撻聲,他想象自己皮肉綻開的場景,——森森白骨冒出頭,于鞭下折斷,粉碎,落進空腔裡去...
血肉被撕開口子,腎髒在抽搐中跳動,擠出汁水來...可還是,太疼了。
這疼痛讓人幾欲發狂,昏黃燈光照得他發暈,他感到眩暈,想吐...但,什麼也沒有,
他用一隻手握住另一隻手,他将額頭抵在粗糙的水泥面上...可這些都沒有用,毫無用處。
[啪嗒][啪嗒],
鞭聲如臨耳畔,又像是響在很遠的地方,想要計數,就像祈求某種痛苦的倒計時,但,他記不清了,
無窮無盡的痛苦混淆了他的大腦。
一會發熱,一會發冷,汗水順着額角流下來,滴進眼睛裡,激發的刺痛卻竟顯得微不足道,
他于晦暗中睜開眼,死死地盯着牆。
這堵龐然而沉默的家夥,伫立在他面前,俯視他,也擁有他,它們在彼此的痛苦中對視,
牆上的坑窪變得扭曲,仿佛在移開目光之時無聲地移動,一如什麼不可名狀的生物群落,緩慢而怪異地移動,覆在上面。
太疼了,太疼了,
不止是脊背,随着接連不斷的鞭撻,他渾身的骨與肉都開始疼了起來,
最初的口子還如烈火灼燒般炙熱,新的傷口便又壓了上來...本該習慣痛苦,本應無動于衷,但...
理智清晰地明白,那不過是長期實驗帶來的無用後遺症,——由持續性傷害造成的高阈機械痛感受器阈值降低形成的痛覺過敏,以及痛覺感知神經元功能失調帶來的痛覺定位和強度感知功能喪失。
于黑暗的幻覺中,他卻仿佛看見傷口化為一條條猙獰蜿蜒的血色長蟲,扭動着往骨縫裡鑽,順着血管遊移...深入眼下、四肢、心髒乃至腦子裡。
[虺蛇之種,怎能逃脫地獄的刑罰...這一切的罪,都歸于此...]
恍惚中,他仿佛回到了小教堂,唱詩班頌唱贊歌,而他于天父與聖母的注視中,一如壁畫中那些被拽入地獄的罪徒,面色痛苦而扭曲着,受罰。
這便是罰嗎?
因為他的罪。
于虛空之裡,一些或久遠或清晰的畫面于睑下昏暗的殘影中紛湧而來,
——有栖川繪裡睜着眼卻已死去的屍體、中原中也于病床上蒼白的臉,呼吸微不可聞、坂口安吾失去意識前不可置信的驚皇、還有織田作離開前投來的最後一瞥...
[正因其無心,人們才會愛它...當假象破碎...]——那是折原臨也幸災樂禍的預言。
[栗月,你不懂人心。]——太宰治曾投來的目光,俯視他如同審判般一錘定音。
[好朋友不是不會互相傷害的嗎?]——屬于夢野久作的滿是恐懼的哭泣的臉。
[阿斯,是你背叛了我的期待。]——還有,費佳...
朋友、夥伴、家人...如果可以算作的話,那些路過他生命之人的臉,如鏡頭慢放般于一室頹殘光影中交替而過,離他遠去,逐漸遠離,消沉于遙不可及的牆後黑暗。
是他的錯。
是他自私,以言語虛誕隐瞞事實,陷織田作之助于囫囵、是他貪婪,竟心生渴求,妄圖與人建立聯系得到更多、是他懦弱,不願面對曾經的真相...是他愚蠢,将中也送于費奧多爾的刀鋒之下、是他蠢笨,無法言語,連留下太宰先生也做不到...
是他無能,——搞砸一切。
是他的罪。
不斷累積的罪孽于骨髓中生長,化作累累軀殼将他包裹,而它們,終彙聚于此。
在某種自食惡果終得懲罰的扭曲快感中,少年閉上了眼。
*
光裸的背脊滿是鮮血,滴滴答答地向下流,但讓行刑人感到意外的是,除了不斷的顫抖外,少年竟連幅度稍大的掙紮都沒有。
以往進來這裡的,不論是犯了錯的黑手黨成員,還是從其他非.法組織抓來的受審者,痛哭流涕或破口大罵都有,哀嚎甚至失.禁的也不再少數,卻極少有像這樣能不吭聲挨到最後的。
或許對方能以小小年紀爬到如今的位置,也不全是運氣。
正這麼想着,他忽然聽見了開門聲:[嘎吱——]
見到來人後,行刑人掩住眼中的驚訝,低下頭:“首領。”
“多少了?”看了眼牆邊的少年,森鷗外問到。
“十五。”行刑人回答到。
“還剩五鞭?”
“嗯。”
“我來吧。”
毫無多問,行刑人将鞭子交到森鷗外手中,極有眼色地迅速退了出去,
隻在關門的一瞬間,仍忍不住向内投去了窺探的一瞥,
——暗室内,紅痕交錯的背脊如挂于牆上的裝飾物,黑手黨首領正若有所思端詳它。
*
全靠手臂撐在牆上而站着,霧島栗月此時已經神志不清了,沒有注意到身後無聲的換人。
短暫停頓後,比之前更精準更鋒利的疼痛落在了肩胛之上,氣流如刀,仿若切開看不見的幼嫩羽翼。
一下、兩下...第二鞭疊在第一鞭稍下的位置,而這顯然需要對稱,于是第三鞭和第四鞭便換了方向,四下過後,少年背脊上留下了一個比其餘傷口顔色更深的重疊的[X]。
最後一鞭不偏不倚從脊椎直劈而下落于尾骨。
劇痛仿佛将人撕成兩半。
“!...”吸氣聲羸弱得像要斷在喉嚨裡,受刑之人幾乎連站都站不住了。
走至少年背後,森鷗外伸手碰觸那因疼痛而收緊的皮膚,在冷汗與血迹中感受指尖傳來的戰栗溫熱。
他注意到少年的唇被咬破了,殷紅的,滴落鮮血,但...
須臾,鐐铐被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