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都沉默地走着,即使是快活的小獅子也閉緊了嘴,悶不吭聲地走着,穿過樹林,跨過岩凹,房屋街道漸映入眼簾,
炊煙缭繞,
坐落在山腳下,村子如一片小小的苔藓,成群的壁爐噴吐煙霧,似大地的呼吸奔湧,擠在山壑中,淹沒一切泥濘的土地、岩石、磚瓦...
再往前,接上泥路的水泥大道帶來現代化之感,平鋪在盆地上,将本就不大的村子一分為二,左右都是房屋,高高矮矮的獨棟小樓,夾着三兩小路、一些商鋪、都還沒有開門...
——這裡前身是個礦場,采礦的人多了,就漸成了村落,并直至今日,整個村鎮都仍以采礦營生,進入冬季,大家便都歇了工。
金屬輪子在水泥路上順暢地滾動起來,偶爾能見幾個同樣外出打水的人,都捂得嚴嚴實實的,匆匆忙忙,不說話。
路盡頭則是一座巨大高聳的尖頂教堂,石砌的,深灰外牆仿佛與山岩融為一體,在清晨薄霧的光暈中,靜顯神聖恢弘。
但他們不用走至教堂,
在那前方,拐入小路,便到了他們當前的住處,——也就是伊娜家裡,
院門前,房屋男主人——伊娜的父親,正在将一車劈好的柴卸在柴房。
這個名為安德烈.邦達列夫的男人,有着典型的東.西伯利亞.亞洲長相,看見他們後,沒什麼表情地點了點頭,繼續手上的活兒。
霧島栗月跟着伊娜進了屋。
将脫下的大衣挂好、用棍子敲打衣上的碎冰,玄關處,三人不約而同做着入室後的第一件事,
随着他們的動作,碎冰簌簌落下,在地上化作積水,可見室内溫度之高,
與室外不同,壁爐與管道的輻射下,屋内溫暖得仿佛夏天,即使隻穿單衣也不覺寒冷,換下長長的毛皮鞋子,踩在地闆上,凍僵的手腳很快就回了溫。
“你哥怎麼樣了?起來了嗎,不會還在睡吧。”列昂尼德抖着頭發上的碎冰,說到,據說他出生時就已有了這樣一頭狂放不羁的紅棕亂毛。
“不知道。”取下帽子,霧島栗月的回答幹巴巴的。
“還真是松懈啊,明明牧師大人那麼喜歡他,如果他更虔誠些的話,一定會更快被治好吧。”列昂尼德接着嘟嘟囔囔,并眼疾手快搶先将帽子挂到了帽架上。
這隻整天有力沒處使的小獅子,或許是差不多同齡的緣故——都是八.九歲,不知怎麼就盯上了霧島栗月,
做什麼都喜歡比一比,——進門要比霧島栗月快、吃飯要多吃,洗碗要更積極,祈禱更虔誠...男孩初生的好勝心爬滿了生活的每一處縫隙。
然後招來了伊娜不耐煩的一巴掌:“關你什麼事啊,别瞎叨叨,收拾完了就去幫媽媽,”
女孩一巴掌拍在列昂尼德頭上,拍走對方後,又轉過頭來沖霧島栗月笑笑:“别擔心,春天快來了...上看看吧,他醒了就叫他下來吃飯。”
*
于是霧島栗月朝樓上走去。
拾級而上,他不禁開始回想,
他是怎麼到這兒的呢?
大概是瞎走吧。
入冬前,他和費奧多爾的跑路途中,為了躲圍追堵截,他們駛向了荒野。
原本,這方面他異能力優勢很大,依靠植物視覺,即使少有人至的泥路、暗夜無星的夜晚,他們都仍可肆意穿行,但...他忘記了,
他忘了已是十一月份,寒潮自北冰洋順流而下,氣溫驟降間,連金屬也會變得脆弱,
脆弱到,在泥路忐忑間,車軸一聲哀鳴竟就那樣斷裂,
而沒了車子,他們寸步難行。
困在荒蕪人煙的廢舊小道上,在即将封山的雪覆荒野中,無路可逃,
油箱的油很快就耗盡了,引擎熄火後,車内陷入極度的寒冷,而費佳...那樣糟糕的環境,對那副本就羸弱的軀殼來說,更是雪上加霜。
就在霧島栗月打算暴露位置,讓人來把他們抓回去時,恰巧有一輛車經過,那是通往這個村子的最後一輛車,自那之後,大雪便封了路。
他們被帶回這座村子,之後,好心的邦達列夫先生和邦達卡娅太太收留了他們,他們便在這裡住下了。
而現在,推開閣樓門,霧島栗月望向費奧多爾。
——身穿一件白色絲質襯衫,如披蟬翼,那道纖弱的身影正坐在窗前,半長頭發細碎垂落陰影,拂過耳際,無言地,望着窗外。
窗外是一片雪松山林,千樹萬枝都被凍硬了,密密支棱,裹着晶瑩寒霜,冰雕似的,
朝陽正從林間升起,萬丈霞光穿透冰棱變了顔色,碎成一簇一簇,粉雲紫霞歇落樹梢,霧凇沆砀的清冷與暖色是如此相融,像一場朦胧的夢,
而夢,倒影在一雙紫色的眼眸中。
費奧多爾回過頭來,低低咳嗽了兩聲,“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