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這張臉再次生動起來:“呸,是[無信者],還是僅僅[不信你者],别裝模做樣假惺惺了,”她用盡力氣拉起了母親,然後憤怒地朝神父撲了過去。
神父面色不變,分毫未動,沒有絲毫意外的神情,
他身前,白光不疾不徐再一次蕩開,聖光組成的半圓屏障阻絕一切進攻,并将之化為了徒勞。
麗塔卻摔倒了。
她倒在地上,鼓着腹部滾了幾圈,一股惡臭蔓延開來。
“魔鬼,一定是魔鬼,”人們理所當然地說,
他們掩住口鼻,面含鄙夷:“隻有魔鬼降臨在了身上,才會滿懷穢物,才能如此瘋狂。”
當然,也有許多憤怒不敢言、或恐懼或瑟縮或憐憫的,他們都垂着眼睛一言不發,
而那些狂熱的,握緊十字架親吻地面:“污穢與邪魔必受驅逐,主啊,感謝祢庇佑我們免受邪穢侵擾...”
在天父的注視下,百種姿态相似又不同,組成了這無比荒謬又瘋狂的一幕,
映入伊娜黑亮的眼中,女孩的手握得很緊,眸光像是燃火。
女孩身旁,霧島栗月睜着一雙幽綠的眸子,靜如平鏡,倒映一切。
同樣的畫,也映入費奧多爾紫色的眼眸中,少年抿唇,複而輕笑,對上神父遙遠垂落的目光。
在翻湧起伏的狂熱、憐憫、憤怒、鄙夷、種種情緒彙湧的波濤中,
神父悲憫地看着她、他、他們、所有人。
*
黑暗的後院,伊娜在揮刀。
邁步、前刺、劃開動脈...锵锵锵、梆梆梆、木架充當假人,心髒、頸側、腋窩...默數每一個缺少骨骼防護的要害,
禮拜日的彌撒已經過去三天了,而她上次見到麗塔時,不詳的預感也應驗了,
彼時,伊娜不明白一切,——那天晚上她怕極了,離開麗塔家,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去的,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雪地上,快要被大雪湮沒,可一切恐懼都比不上在屋裡聽見的話,
麗塔告訴她,從來就沒有神明,神父的力量也并非神迹,還有...很多事,大概是從那些[騎士]那兒打聽來的吧。
[騎士]們管神父的[治愈]叫做異能力,聽說神父就是用這能力在西邊收買政治資源,給大人物續了命,然後得了賞賜,
就是這座礦山。
那些[騎士],也不過是大人物随手打發來的看門狗,為了替神父鞏固礦山的控制權。
甚至,一個與麗塔相熟的騎士還說了更機密的,關于[治愈]的來源。
據說那異能力其實也不是異能,而是異能物品,神父所擁有的一切權能,——治愈信徒、免疫傷害、都不過是倚仗頭上那頂冠冕罷了。
那是個珍貴的玩意兒,認主後,旁人絕無法再碰觸冠冕或攻擊冠冕的主人,隻有真正的無信者,才能不受影響。
[不信,不受改變,才能離開,]
這是那天晚上,麗塔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伊娜還記得那時,一種強烈的預感湧上她心頭,砰砰直跳,令她膽戰心驚,
她預感麗塔快要死了。
而現在,預感應驗了,她也終于明白了一切,
麗塔渴望離開,籠絡了騎士,于是就成了[挑撥]騎士團與神父關系的罪徒,所以神父自不會治療她,
并非死于不虔或無信,僅僅隻是[不安分],就那樣成了污穢,連葬禮也沒有,草草埋在了泥地裡,
隻因污穢自當遠離,哈...
她曾以為她們的結局是走向遠方,探索新的生活...
她還記得麗塔眼裡曾亮起的光,如同星般的微芒,那是不惜委身于人,也要尋求出路的倔強,
“不要相信,不要相信...别去相信,别相信他們...”
伊娜一邊揮刀,一邊不斷小聲念着,她害怕自己會忘記,
她手中的刀,十三寸長的獵刀,彎成一個鋒利堅韌的形狀,一次次刺進木闆裡,穿透木片、木屑飛濺,好似前方正有一個人,在驟雨般的割刺中,鮮血淋漓,
伊娜咬着牙,呼吸、跨步、揮刀、突刺...刺骨寒風,掐不滅她最後一縷呼吸,萬籁俱寂,凍不硬奔湧的熱血,
她覺得很好,在極端的嚴寒中,她想,她無比清醒,絕對不會忘記,絕對不會沉浸下去,她會記住,——别相信他們,絕對不要相信,什麼都不要想,然後揮刀。
她會記住麗塔,絕對不會被改變,絕對要殺掉那個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