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橫濱。
黑色的轎車平穩行駛着,灰發青年的臉上,是一種如水的沉靜。
年輕的面孔籠在煙似的薄暮灰藍裡,街燈流轉,車流停滞的尾燈偶爾閃爍,映入幽綠碧瞳。
“怎麼?魚上鈎了,不開心嗎?”後座,森鷗外似笑非笑問到。
霧島栗月抿了抿唇,原本他想嘲諷兩句,
[你釣的是誰,A,還是别人?]
但最後出口的,卻隻是一個更明确的疑問:“為什麼把太宰先生牽扯進來?”
在賭.場時,即使他未曾擡頭,通過那滿園的植物,他知道太宰治來了,知道太宰治看見了他,
也知道,太宰治清楚[自己知道他看見他了]。
可他沒有動搖,按照原本的計劃,他進行了下去,毫無猶豫,隻是,現在為什麼要問出口,
他不該問出口。
“這可不關我的事,”森鷗外好脾氣地搖了搖頭,像是真的在哄什麼鬧脾氣的小情人,聲音依舊慢悠悠的:“如果我說是恰好,你信嗎?”
透過後視鏡,霧島栗月看了對方幾秒,“隻會增加變量而已。”他不打算再繼續下去了,這是[話題就此為止]的意思。
“不是我引他入局,”森鷗外又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偏頭看向窗外:
“太宰那樣的人,本就是無法置身事外的。”
*
回到港.黑後,天色已晚,安排了一下有關[A]的相關事宜後,霧島栗月早早爬上了床,開始玩手機。
他最近在肝一個卡牌類回合制RPG遊戲,畫風好看不說,故事背景也不錯,最重要的是,每張立繪都超絕。
就拿封面的SSR看闆娘來說,——可可愛愛的暴力蘿莉,數值超群,霧島栗月肖想很久了。
零點一到,良辰吉日。
在某種玄學傳說的影響下,他掐點按下了抽取鍵。
光芒乍起,一連串華麗的光影特效後,屏幕上蹦出十張卡,清一色的R。
“......”
虧他還攢了那麼久的鑽石。
爆率那麼低,遊戲運營商居然還沒有倒閉,這不科學。
看着這一連串的普卡,霧島栗月無聲撇了撇嘴:“我看上去臉很黑嗎?”
“?”森鷗外愣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帶着幾分好笑道:“又沒抽到?”
他關了燈,走過來,床陷下去一塊。
在隻有微弱月光的漆黑裡,霧島栗月按滅了手機,盈着光的眼睛并不清透,如同沉綠的積水,“做嗎?”他問到。
但他隻得到了一個很輕的吻。
“睡吧。”
于是,他真的睡着了。
房間隐于晦暗,空間交疊蜷縮。
港.黑大樓高聳在天空下,離地百米的高空中,空調機發出穩定遲緩的低鳴,一如綠蘿掩映,涼風吹拂,樹葉沙沙作響。
幻境漫過了現實。
肥皂泡從海最深處浮起,輕飄飄,如魚群的呼吸,它們無形的邊緣在所有建築的表面爬過,蠕動遊移,
在廣袤的深藍夜空下,群星投來遙遠的目光,土地深處,一個個幻夢正悄然升起,潛入人群的意識,膨脹、變換、攀升...
霧島栗月在夢境中醒來。
他的夢,——降臨于他的夢,那裡仍是盛夏。
明晃晃的翠綠被夏日照得發亮,蟬聲喧嚣如潮,暑氣與生機綿延不盡,而他在一室寂靜的陰涼中。
這很奇怪,就像他本不應知曉屋外綠意綿延,他也從未來過...
——這并非他的記憶,無論電影、書籍、無論何處,他都從未到過這兒,也該從未見過這樣一座...樹影環繞的涼亭。
涼亭很大,長方形的,像一個倉庫,或道場,空蕩蕩,四面都沒有牆,一根根粗壯的立柱與立柱間的細篾筚簾組成了牆。
蓬勃綠影填滿了竹簾的每一道縫隙,一絲不苟,将竹簾也染得深綠,
如綠色的帳子,帳外,蟬聲回蕩,帳内,屋脊高懸,晦暗幽涼,
一道人影走了進來,隐在陰影裡,面容模糊不清。
霧島栗月想要問,你是誰?
但這是夢。
夢裡是不能說話的。
在夢裡,人們不能發出聲音,一切都理所當然,按照夢的指令,運行。
人影動了起來,跨步、前沖、而後舉起刀斧,劈砍,他機械卻惡毒地張開了嘴,他說,
他說了什麼?
他不該發出聲音,于是他坍塌了。
坍塌的瞬間,霧島栗月看清了他的臉。
如被高壓擠過,那張臉上皮肉層層交疊,像重複折疊的紙張一樣,在重力的牽引下,外部的臉向下堆疊,露出内裡,内裡仍是一張臉。
一張新的臉,從血肉中脫出,卻幹淨的臉,——那是霧島栗月。
現在有兩個霧島栗月了,他和他自己面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