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也很...可愛。
帶着某種無奈的心情,森鷗外有點妥協了。
他伸手探了探對方的額頭,不出所料入手一片滾燙,就像一塊暖烘烘的熟土豆,隐隐散發着[烤熟了]的氣息。
“你又發燒了,霧島君。”他歎氣。
這早已不是第一次,在近日反複的症狀中,連出口這句話都已讓他感到了熟稔。
霧島栗月點點頭,毫不意外。
他看見對方從口袋裡拿出針筒和藥劑,——出于某種詭異的儀式感,這個人甚至還穿着醫生的白色褂子。
吸取藥液,排空空氣,對方的動作因為熟練而顯得漫不經心。
他伸出手,醫生從藥箱中拿出酒精在他肘窩處消了毒。
随着針尖刺入皮膚,透明藥液被推入血管,流向全身。
輕微的酸麻後,藥液見底,針被抽出,一個小小的血點冒了出來。
森鷗外用棉簽壓住那個出血點,進而将一個創可貼貼在了上面:“沒關系,這個藥見效很快的。”
男人溫聲安撫到。
*
霧島栗月在發熱中陷入幻覺。
他看見藍瑩草細弱的嫩根在牆壁中生長,泛着幽幽淺光,一簇一簇的,舉一串亮晶晶的藍.燈,搖搖擺擺,發出一連串快樂的笑聲。
他看見孤隼從他眼前掠過,俯沖而下,穿透屋脊,棕色的羽毛像拖長的流光。
他于一瞬中對上鷹金色的眼瞳,鷹緩慢地眨眼,瞬膜開合,遠去,追尋高空與鳥群,那是屬于曠野的眼睛。
他看見魚群自深海上浮,帶起一片水花,化作千萬雨滴,噼裡啪啦...
他看見自己伸出觸須,白色的,像章魚一樣,他與魚群玩鬧,驅趕他們,漾起一連串氣泡。
他看見跳跳魚蹦到了森鷗外的臉上,男人毫無所覺,仍看着他,他不覺笑了起來,菌絲抖動,紛揚如雪。
[讀取錯誤!!][讀取錯誤!!]
光怪又陸離,在無序的漫遊中,數不盡的信息與空間于腦内交疊,他的大腦,浸潤在植物浩瀚的信息海洋中,轉譯出五彩斑斓的黑、姹紫嫣紅的白、還有無數七零八落重疊相交的光影。
他看見黑暗的眼睛在閃爍,一張一合,一些張開,一些合攏,像鱗片的呼吸,
倦怠的緩慢眨眼,神經質的便張望亂轉,它們隐藏在牆中,在草根的縫隙裡,竊竊私語,隐秘窺視,它們也漂浮在眼前,鑽進他的視網膜裡,堂而皇之的緊盯他,發出譏笑...
他時而平靜,時而煎熬,一時歡欣鼓舞,一時恐懼難言,他的胸腔充滿喜悅,他的骨肉默讀痛苦,而他的神志早已上升到了更高處。
“真的起作用了嗎?”在一種水沸的熱意裡,他遲疑問到:“為什麼,我越來越熱。”
又冷又熱,像是燃冰。
醫生似乎說了什麼,但他隻聽見一連串模糊的氣泡音,隔着水流,咕噜咕噜...哈哈。
褪不去的光亮感透過眼皮闖進他腦子裡,他的世界沒有聲音,卻喧嚣紛亂得如同寂靜。
什麼時候躺在了床上?
天花闆的燈好亮,這個早晨,現在還是早晨嗎?
這一天似乎變得漫長,他預感到了——,
一個漫長白晝的降臨。
鼻息間滿是酒精的氣味,年長的男人将浸了水的棉布放在他額頭上,他感覺到對方的手指拂過那個傷疤,拂過...更多的傷疤。
再一次地,他聽見了風聲,混着尖銳鳥鳴、夜莺啼哭、枭鳥的嘶嚎...于空間層層交疊中,他落入幻覺更深處。
飄忽不定的光亮感盤旋劃過上空,他又再次回到了卡波利尼亞區。
但和夢裡不同,如果那是夢的話,
——空間支離破碎,夢與恍惚的荒誕幻想間界限已不再分明,他不再記得自己的醒來,就像從一場長夢跨入另一場長夢,丢失了一切有關醒的記憶,隻在跋涉。
那是一場漫長的旅途,沒有人,也沒有形狀,他在一種孤獨的蠕行中,從這裡,到那裡,從這片林地到那片樹林,在紅杉與喬木...守衛森冷的注視下,穿越它們的領土。
在一種深海的寂靜中行走,仿佛闖過灰燼,軀殼已湮滅成齑粉,而他遊移的魂靈,在那寒風狂笑的死寂中,被拉扯着,拖拽前移。
或許,那是真正的孤獨。
——他很少去回想這個,但他想:真正的孤獨,應是靜默的死寂,沒有方向的前行,
彼時,他不知去哪兒,已經沒有人在等待他了,也不知為何前行。
他隻是走在那兒,有時以為自己走在黑夜,黑暗似紗似雲,似寂靜,籠覆下來,遮蔽一切。有時以為自己行于白晝,黑天卻是有光的,那光明晃晃的,仿佛燒盡融化了他早已潰散殘缺不全的靈魂。
而此刻,于這熟悉的光亮感中,他再一次地消減。
一如以消減去回應一種呼喚,來自過去的呼喚。——若你深陷囫囵,再一次被遺忘...
那光仍在灼燒他。
是以,“我們不是吵架了嗎?”當對方俯下身來親吻他時,他夢呓般的問到。
醫生回答了他,“沒有,我們沒有吵架,我們和好了。”
安撫似的,他拍了拍他的頭,像一個父親,像一個老師,哄着他不谙世事的孩子。
灰白的睫毛不安地顫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