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隻是左手...
他沒有停頓,卸去力道離開原地,堪堪站穩便拔刀揮斬,——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仍有某種東西運轉着他。
但菌絲已封堵所有的路。
霧好大...
透過鮮血遮蓋的視野,不知不覺,灰白大霧已填滿目之所及的一切角落,像是無窮無盡的海水,連聲音也阻絕,好安靜...
落針可聞,好像諾大的城市忽然就隻剩下他一人,還有霧中出沒的,徘徊翻湧的觸須,嘶嘶遊蕩,
避開菌絲裹挾砸來的石墩,霧島栗月望向身後的樓梯間,黑黝黝的入口直通樓頂,
似乎隻能往上了...
無法逃跑的話,那便往上吧。
*
推開天台的門,卻沒有見到天空。
哪裡都沒有雲,哪裡都不見地平線,或許它們都是灰白的,隐在霧後面,或都已消融,天空消失,而霧濃,已有實質。
霧島栗月在揮刀間掃視自己的異能力體,——時間緊迫,菌絲層出不窮消耗了觀賞餘裕,但在這樣的高度下,隻一眼,亦能驚覺其龐然,
陰雲般的一大團,僅是影子就覆蓋了大半個城市,太陽在它後邊兒,是一個洇開的紅色小點,昏昏的,
還真是個大家夥,
就是這樣的存在,竟經年日久地沉眠于己身...令人驚奇,
而現在,要到那裡去嗎?
他聽說過對付收藏家的辦法,——隻要擊碎的異能核心所化的晶核就能将異能力收回,他的異能晶體顯然藏在菌團之中...
也許有時,必須要到達,
于是他握緊刀,——手.槍不知丢去哪兒了,除此之外,沒有缜密的計劃,亦無依仗之物,
——再多布置也逃不過菌網的預知與掌控,孑然一身地握緊武器,而後揮刀、邁步,竟就是全部了。
不是全部,
揮斬、下劈、閃避...就在這樣近乎機械的重複中,
不知不覺,腳下挪移不再滞澀,劈斬變得輕松,就好像...抛錨的肉.體重新起航,屬于自我的身體再次臣服于大腦律令...而那些肌肉留下的記憶,并沒有消失,
手臂揮動起來,如此輕快,仿佛自困倦中蘇醒,他嗅到空氣的氣味,氣溫很低,有風的聲音...
由[罪歌]傳承而來的古老刀術在千萬次練習後融入骨髓,在肌群間,聯合童年肆意揮霍的殺人技巧,一同立定集合,
本該遲緩的,越發迅敏,本應沉重的,越發輕盈,本滞後于[預見],卻超越[預見],——隻要足夠快,思考就能預見[預見]之軌迹。
他向前走,步伐輕快,随意地揮刀,自然而然便跨過了邊界,邁過樓棟邊緣,
當他奔躍于絲織之上,驚訝于自身是如此靈巧,——哦,對,他亦曾展露鋒芒,竭盡所能地渴望破繭成蝶、劃破天空,他曾于冰上起舞,自不懼狂風呼号,
飄搖的織絲化作懸蕩之階梯,前來纏卷他的,成為恰到好處的立足之點,明明是直立也困難的驚弦一線,騰挪起躍間,翻刀如練,竟如履平地。
心髒泵動着計數脈搏,血液奔湧發出循規蹈矩的滴答聲,當他默讀,時間既輕快,也緩慢,也許千分之一的失誤便會令他粉身碎骨,可他什麼也沒想,
絲毫不曾恐懼,甚至漠不關心,
所有,能夠感受到的,隻有呼吸如此暢快,與騰轉天地間,自空氣陡然滑落一瞬的微妙,
也許他所存在的一切,都僅是為了此刻的前移。
*
好似飛蛾撲火,義無反顧沖入了巨物之口。
菌團膨脹,菌團收縮,菌團粘稠,菌團惡心,細密遊移的絲,無數密密張合的甬道,須發張揚,嗚嗚哽咽,
它藏在背景深處,直至獵物翩然而至,一口貪婪地将其吞入腹中,
而後恢複了平靜。
霧島栗月終于抵達目的,在死亡與墜落之前,陷入沉悶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