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維C就維C吧。
沈暮雲靠上座椅,看着手臂上今天新長出來的青斑小點,将袖子放下來,用布料完全遮住這具在加速腐爛的身體。
車子緩慢行駛,他轉頭望向車外,想着沈甲在醫務室裡說的話,把手掌貼上胸腔,感受到裡面的溫度,然後抿起嘴唇。
他沒有深究病因,也不打算前往大醫院複查,更不準備請專家會診、再嘗試各種可能的治療,因為——
不可能治好的。他無比确信。
這個念頭就像多年的精神疾病一樣根深蒂固,幾乎要和大腦長成一體。
他肯定在很早很早之前就死了,隻有這個答案,才能解開所有的謎題。
而一具屍體,怎麼能被治愈?
……
即便如此,在答應沈乙之後,沈暮雲還是很守信地服用了藥物。
晚上八點五十八分,他泡完澡,懶散地披着浴袍,将“泡騰片”丢進溫水裡,看到它迅速将透明的水染成血一樣的鮮紅色。
杯子裡的液體變得極為粘稠,散發出一股無法用語言形容的腥甜氣息,經過十幾秒的等待後依然在咕噜咕噜冒泡,像女巫鍋裡不停沸騰的魔藥。
沈暮雲皺起眉,湊近一些聞,試圖分辨裡面的成分。
一低頭,蒸騰出來的水汽瞬間鑽進了鼻腔,如同某種有生命力的蟲子,順着呼吸道湧進肺裡,飛快與他的血液融為一體。
他愣了一下,立刻偏過頭去,打了個噴嚏。
之後,他足足緩了半分鐘,才遲鈍地分辨出剛才聞到的氣味。
絕不是桃子味,而是……
硬要描述的話,像熱帶雨林裡因為高溫和雨水而即将糜爛的花芯,又甜又膩,濃郁得讓人頭暈目眩。
沈暮雲想吐。
他臉色蒼白地盯着藥看了很久,在倒掉和喝下去之間搖擺不定,直到他的手機在九點整準時響起,沈乙撥來視頻。
沈暮雲把杯子移開一點,接起視頻,打開後置鏡頭問助理:“你看到這杯藥了嗎?”
沈乙很鎮定:“嗯。喝完藥早點睡覺。”
沈暮雲聲音微微發抖:“沈助,它是什麼顔色?”
沈乙道:“淺粉色。”
沈暮雲:“……”
片刻沉默,沈暮雲眼中流露出迷茫,看着仍在翻滾的鮮紅液體,忽然對自己的精神狀态不确定起來。
“淺粉色?”他喃喃反問,“什麼樣的淺粉色?有沒有氣泡?濃不濃稠?看起來奇不奇怪?”
沈乙透過鏡頭注視着他,觀察他的神色,言簡意赅回答道:“鮮榨桃汁那樣的淺粉色,沒有氣泡,比較濃稠,并不奇怪。”
沈暮雲:“……啊。”
“怎麼了?”
沈暮雲閉上眼,伸手捏住眉心,低聲道:“沒什麼,可能今天有點累,稍等。”
他挂掉視頻,做了一個深呼吸,在臉上挂起僞裝的笑容,端着杯子走到一樓,問正在打掃衛生的阿姨:“林姨,我感冒了,鼻塞聞不出味道,能幫我看看這是什麼嗎?”
阿姨接過杯子聞了聞,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很自然地說:“好像是桃汁,聞着有桃子香。你的感冒嚴重嗎?要不要叫醫生過來看一下?”
沈暮雲禮貌地笑道:“不用了,你早點休息。”
他重新把被子端回卧室,收起所有笑意,神色陰沉地和杯子對視。
真的是幻覺?
今早,他已經出現過一次幻覺,把早餐的牛奶認成了血,但并沒有像現在這樣産生極度不安的情緒。
手機裡發來沈乙的新消息,執着地問他喝了藥沒有。沈暮雲用力咬住牙齒,将杯子端到嘴邊。
嘗一嘗就知道了。他想。對于一個等待死亡的人來說,沒有什麼是值得害怕的。
他屏住呼吸,閉上眼睛,把杯子裡的液體一飲而盡。
沖藥的是溫水,喝進去時竟然滾燙,簡直如同一條活的火龍,甚至輕佻地撥弄了幾下他的舌頭,然後才鑽進食道,湧向胃部,再瞬間消失在胃黏膜上,散入血管各處。
濃郁到幾乎讓人窒息的詭香充斥整個鼻腔,有桃子味,有血腥味,有糜爛的甜味,這麼多味道混在一起,仿佛他剛才喝進去了某種生物的鮮血,而為了掩蓋真相,有人在裡面加了濃縮幾千倍的桃子香精和工業糖精,把它做成假飲料。
沈暮雲喉結滾動,口中分泌大量唾液,想吐又吐不出來。
熱意以胃部為原點,迅速席卷四肢。他産生了發燒的症狀,腦袋也暈乎乎的,腹部更是燒着一團火。
又有人給他打視頻,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接了還是沒接,隻是醉醺醺地倒在床上,許久後聽到熟悉的聲音在耳邊問他:“藥喝了嗎?”
他低低“嗯”了一聲,意識越來越模糊。隐隐約約間,似乎有溫熱的氣息噴在耳郭,一道低沉的聲音滿意地笑道:“寶貝真乖……晚安。”
聲音像是沈甲,也像是沈乙。
話裡的“寶貝”又是叫誰?
他拼命想睜開眼睛看一眼屏幕,眼皮卻有千斤重,隻能無能為力地被拖入無盡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