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約在大學城附近的高檔西餐廳。
沈冰三個月前才入職A藝大,為人高冷,不怎麼參加教職工活動,再加上他在表演系、沈暮雲在油畫系,兩人可以說毫無交集。
到餐廳時,沈冰比他來得更早,正坐在約好的位置上看菜單。
天氣越來越暖,他隻穿了亞麻材質的淺色襯衣,和亞麻色的頭發很配,襯得皮膚非常白皙。
沈暮雲已經不怎麼記得他的模樣,花了幾秒才确認那人的身份,走近打招呼道:“沈老師,你來得好早。”
沈冰從菜單裡擡起頭。
上次見面是在昏暗的車廂,沈暮雲頭暈目眩中并沒有看清沈冰的模樣,此時再看才發現——他長得極為出色,五官不像沈乙那樣堅硬立體,也沒有沈甲的陰柔,氣質冷而不銳,正好介于兩者之間,清俊得恰到好處。
尤其是……鼻子。
鼻子格外标志,鼻頭秀氣,鼻梁挺拔,完全可以做美容醫院整形的樣本。
沈暮雲不由自主地看了他的鼻子幾秒,然後聽到他用清冷的聲音開口:“我建議你換一個稱呼,不然這裡會有兩位沈老師。”
沈暮雲回過神,意識到自己有些失禮,很快挪開視線看向杯子裡插的玫瑰花。
……等等,為什麼會有玫瑰花?
這個念頭剛一産生,沈冰仿佛有讀心術,道:“每桌都有,這家店就叫‘玫瑰與酒’,你定的店。第一次來?”
沈暮雲擡眼看了看四周,确實每桌都插了花。他有些尴尬地岔開話題:“是的,我也是第一次來。沈老師,你希望我用什麼樣的稱呼?”
對面人沉默兩秒,道:“我年紀比你大,可以叫我哥。”
沈暮雲:“冰哥。”
這個稱呼似乎和他想要的“哥”不太一樣,沈冰的嘴張了又合,但最終沒說什麼,隻是點頭稱呼沈暮雲為:“小暮。”
把稱呼定下來,兩人之間的關系似乎拉近了不少,沈暮雲朝同事笑了笑:“好久不見,謝謝你上次送我回家。”
沈冰也禮貌性地笑了一下。
他一笑起來,臉頰處竟然出現了兩個小梨渦,整張臉瞬間猶如融化的冰山,給冷清的氣質平添了幾分靈動之感。
沈冰招招手,叫來服務員,直接把兩人份的菜一起點了。
點的都是沈暮雲愛吃的。
點完,兩人短暫對視,沈冰極為坦然地替他倒了檸檬水,坦然到讓沈暮雲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開始告白信的話題。
猶豫間,沈冰先開了口,道:“我雖然在表演系,但看過你的畫,畫得非常精彩,所以前天的回答并非奉承。”
沈暮雲略感吃驚:“哪一幅?”
沈冰:“關于怪物的。”
怪物……他的畫作似乎多多少少都跟怪物有關系。
沈冰繼續道:“長着深綠色眼睛、有兩條尾巴的怪物盤旋于桂花樹上,月光把它的鱗片照得像細碎白銀一樣美麗。穿着睡衣的影子藏在花園灌木叢中,悄悄欣賞怪物的身姿,仿佛他們是一對因為物種不同而無法相戀的愛侶。我很喜歡這幅畫,非常靜谧、溫馨、浪漫。”
沈暮雲很快想起來是哪幅。
他被他的描述驚得微微張嘴,欲言又止:“……”
沈冰微微歪頭:“不對嗎?”
沈暮雲沉默許久,從手機裡找到畫的照片,向對面人确認:“你指的是它?”
沈冰肯定道:“沒錯。我非常喜歡它。”
沈暮雲看了一眼自己五年前畫的作品。
那段時間是他精神狀态最差的時候,畫布上用了大量陰沉的冷色調,底色是深深淺淺的藍,在藍的基礎上用暗紅色勾出扭曲的、似人非人的形體,形體的五官直接被簡化成三個尖叫的深藍色黑洞,形成讓人毛骨悚然的視覺沖擊。
這幅畫曾拿過某個意識流派的獎,沈暮雲還記得很多對它的評價,基本都是“詭異”“潛意識”“超自然”……等概念性描述詞,從未有人能詳細講出他畫的是什麼。
但沈冰看出來了。
他說裡面有月亮、桂花樹、銀色的怪物,以及藏在灌木叢裡的人。
沈暮雲的心髒緩慢收緊,一股奇妙的情緒籠罩過來,讓他的感官變得很遲鈍,眼前又開始浮現夢境裡的幻覺畫面。
“你說得很正确,”他情不自禁道,對陌生同事莫名産生了傾訴的欲望,“我确實畫了銀色的怪物,但躲在灌木叢裡的人并非是祂的愛侶,而是被怪物虜獲的獵物。他在恐懼中絕望地跳下桂花樹,被枝丫割破了皮膚,腿也摔斷了,身前是緊鎖的花園門,身後是窮追不舍的怪物,血流得到處都是,血讓怪物更興奮……而他已經無處可逃……”
放在桌面的手開始發抖,沈暮雲的聲音越來越輕,瞳孔擴得很大,幾年前的畫迅速将他拉入了作畫時的情緒。
沈冰的臉色在他的描述中越來越古怪。
但沈暮雲已經沉進自己的世界,沒有發現同事的異常。
直到一隻冰涼的手覆上他的手背,安撫般的用力握緊,沈暮雲的瞳孔終于開始對焦,把視線緩緩落在沈冰身上。
沈冰用極為笃定的語氣跟他說:“别怕,怪物不會傷害他。”
沈暮雲下意識地喃喃反問:“為什麼?”
沈冰臉上勾起淡淡的笑意:“祂愛他,愛得發瘋,怎麼舍得讓他摔下桂花樹?祂會把他帶回柔軟的巢穴,用鱗片和蛻掉的皮築成舒适巢穴讓他安睡,再采集最新鮮的露水為他解渴,帶他去宇宙裡看最真實的月亮,用上億年的隕石給他做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