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都是沈乙發信息催促他喝藥。
沈暮雲已經完全不記得藥的顔色和味道,他懷疑藥裡有很重的安眠成分,因為每次喝完都會沉沉地睡上一覺,再醒來什麼都不記得。
所以,他極少主動想到藥的事,完全将它當成無關緊要的心理安慰劑和催眠劑。
沉迷于畫畫之後,他很快将沈乙的叮囑抛到腦後。
沈暮雲在畫室裡待了兩天,到第二天晚上十點多,沈乙一直聯系不上人,最後打電話給沈家。
林姨端着水果慈愛地走進畫室,提醒沈暮雲:“小雲啊,沈助理正找你呢,等會記得給他回個消息。”
沈暮雲全神貫注埋着頭,和總不滿意的調色奮戰,敷衍地點點頭:“好的。”
阿姨放下水果走了,沈暮雲很快将這件事忘記。
又過了兩小時,沈暮雲聽到外面一陣狗叫聲。他這才短暫地從畫裡回神,看到大黑狗站在陽台上,黃澄澄的眼睛被月亮照得像兩個小燈泡,正遠遠焦灼地盯着他。
沈暮雲怔了一下,終于放下調色盤,走到窗邊。
黑狗瘋狂朝他搖尾巴,又連續叫了好幾聲。
夜已經深了,沈暮雲害怕它吵到鄰居,用食指壓住嘴唇,朝它做了一個“噓”的動作。
黑狗不情不願地閉嘴,喉嚨裡低低地“嗚”了許久。
沈暮雲朝他笑了笑,自言自語般地說:“乖狗狗,現在外面太黑了,我不敢出門,明早再喂你好麼?”
黑狗:“……汪汪汪!汪!”
沈暮雲的心思還在畫裡,沒有繼續和狗談心,很快回到畫布前。
被這麼一打斷,他的腦子裡終于想起來阿姨的提醒。
他拿起靜音狀态的手機,看到沈乙的未接來電和未接信息,都是提醒他到了喝藥時間,前前後後十幾條,極為執着。
沈暮雲有些愧疚,回複道:“好的,不好意思剛才沒看手機,我馬上喝藥,你先睡覺吧。”
回完,他放下手機,重新拿起調色盤。
……
異樣是在後半夜發生的。
沈暮雲最開始隻是感到冷。
六月,夏天已經來臨,A市早早進入了燥熱期,家裡24小時都開着空調。
過了十二點,不知什麼原因,沈暮雲忽然感覺全身的關節都仿佛灌滿了水泥,而空調的寒氣像刀子一樣往身體裡鑽。
他正在認真處理音樂盒的色彩細節,糾結于用什麼樣的紅色來表現血液才更寫實,毫無征兆的,他的身體一點點僵在椅子裡,手開始不停發抖,畫筆也跟着掉落,在腳背上砸出鮮豔的痕迹。
好冷……
他臉色蒼白,上下牙齒因為發抖而磕個不停,思維也逐漸被凍結,花了一點時間才将目光緩慢地移動到空調遙控器上,勉強站起身,艱難地走到書桌邊。
“滴”。
空調被關上。
沈暮雲額頭全是冷汗,靠着桌子,大口大口地喘氣,喉嚨裡很快又湧出極度的渴意,渴望的不是普通的白開水,而是……
他看向畫布上鮮豔的紅色,喉結滾動,腦中浮現出了粘稠的、帶着血腥味的液體。
怎麼了?
是感冒?還是幻覺?
或者是昨晚熬了一個通宵,現在身體出了什麼狀況?
沈暮雲忍了幾分鐘。窗戶開着,房間裡的冷氣很快散盡,但他身上的寒意卻越來越重。
這股寒意非常奇怪,與外界的溫度無關,好像是從骨頭内部滲出來的,很快就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畫室裡沒有取暖的東西,他隻能用書桌上的桌布裹住自己,可依然感覺不到一絲熱意。
不妙的預感湧上心頭。
……得馬上叫醒林姨,或者聯系醫生。
這個念頭剛産生,情況就急速惡化。他感覺自己的心髒快要不行了,身體也越來越僵,連思維都變得格外緩慢。
畫室隔音極佳,門嚴嚴實實關着,最快的辦法是直接走到門口,打開門喊林姨的名字。可從書桌到門口有三十米的距離……
短短三十米,又是無比漫長的三十米。
沈暮雲走了足足五分鐘。
心髒已經開始尖銳的疼痛,當手終于顫抖着握上門把手時,他清楚地感到——自己的心跳停止了。
緊接着,意識也完全喪失。
好像有看不見的東西将他的靈魂和生命力飛速從身體裡抽離,讓他從鮮活的人驟然變成一具屍體。
沈暮雲憑借最後的求生欲拉開房門,餘光瞥到走廊側鏡子裡映出的影子:
站在門口的人全身慘白,裸露在外的手臂、小腿上爬滿恐怖的青斑,眼睛死氣沉沉,瞳孔甚至已經擴散得很大……
沈暮雲緩慢睜大眼,甚至來不及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也來不及體會死亡降臨時的恐懼,意識迅速陷入深沉的黑暗。
他摔倒在畫室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