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底昏迷的前一秒,他腦中莫名閃過一段深灰色的、幹枯的蛇骨。
像是已經被深深遺忘的某個很久很久前的記憶剪影。
……
……
奇妙的事情繼續發生。
他的靈魂好像飄到了半空。
沈暮雲的意識是一片空白,不記得自己是誰、在哪裡、在做什麼,卻能以浮在半空的視角看到自己,也能聽到外界亂糟糟的聲音。
他的身體躺在地上,滿是青斑,又冷又硬,像醫院冰櫃裡凍了二三十年的屍體。大黑狗從隔壁鄰居家的陽台爬上了三樓的畫室,撞碎了玻璃,沖進房間對他的身體一通狂叫。林姨很快被叫醒了,咚咚咚跑上下樓,發出驚恐的尖叫。
緊接着,整個别墅上上下下燈火通明,林姨連滾帶爬地沖到二樓,哭着打電話給醫院和沈淩山。大黑狗用熱乎乎的紅舌頭舔沈暮雲冰涼的臉,很快又從三樓跳下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沈暮雲像看戲一樣,迷迷蒙蒙地“看”着這一切。
救護車來得出乎意料的快,以奇怪的聲音嗚嗚響,劃破别墅寂靜的夜晚。林姨已經哭到快要崩潰,跌跌撞撞跑着去開門,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跟醫生描繪事情經過,醫生……
醫生是沈甲。
咦,醫生為什麼會是沈甲?
他那麼小的私人診所也能接急救嗎?
當然,這些小細節已經和死去的人沒什麼關系。
靈魂繼續飄,他看着沈甲冷靜地安慰好阿姨,然後快步走上三樓,在沈暮雲無知無覺的身體前停下腳步。
沈甲仔細打量沈暮雲的身體。
他微微皺起眉,并不慌亂,隻是發出長長的、無可奈何的歎息,片刻後半蹲下來,解開他的衣扣,讓他的胸膛裸露在空氣中。
沈暮雲這才發現,自己胸前的紅痣變了。
小小的紅痣擴散得有半個胸膛那麼大,鮮紅豔麗,呈現在蒼白冰涼的身體上,像心髒死去後留下的一個大洞,看起來格外的詭異。
沈甲将手掌放在“紅痣”上,又搖了搖頭,再次發出歎息。
“真不乖啊,寶貝。”他呢喃着說。
林姨抱着醫藥箱往樓上跑,沈甲聽到腳步聲,彎下腰來,在他駭人的胸口處印下一個溫柔又寵溺的親吻。
等阿姨跑上三樓,沈暮雲的衣服已經被整理得毫無破綻。阿姨哭個沒停,根本注意不了這些細節,直接跌坐在地上,絕望道:“醫生,醫生,請務必要救活我家小少爺,求求你,花多少錢都行!小姐不能再失去親人了,嗚嗚嗚……”
沈甲把毫無知覺的人橫抱起來,朝阿姨露出禮貌的微笑,道:“别擔心,不會有生命危險的,住一段時間的院就好了。”
阿姨親眼見到沈暮雲的模樣,也親手摸到了冰涼的、毫無生機的皮膚。她并沒有被沈甲安慰到,反而哭得更加厲害。
沈甲抱着沈暮雲往樓下走,經過阿姨身邊時,他空出一隻手,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這一下像是神奇的魔術。
阿姨先是愣住,淚眼朦胧地擡起頭,再次看向他懷裡的沈暮雲。随後,她眼中浮現出如釋重負的迷離,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喃喃地念起了佛祖,讓佛祖一定要保佑沈暮雲平安無事。
“不會有事,”沈甲又跟她說,“神明眷顧。”
阿姨無意識地跟着呢喃:“神明眷顧、神明眷顧、神明眷顧……”
沈甲把沈暮雲抱上救護車。
如果阿姨再仔細多看一眼,就會發現救護車上既沒有急救護士,也沒有司機。但她好像還沒從刺激裡緩和過來,隻是呆呆站在門口目送他們離開。
沈暮雲的靈魂變成了風筝,以沈甲的手為線,在離身體不遠的地方起起伏伏。他看到救護車在沒有司機的情況下高速行駛,而沈甲親昵地抱着他的身體坐在副駕,一點也不着急搶救,先是微微低下頭,溫柔地親吻他發青的嘴唇。
“電話不接,夢也不做,還跟我撒謊,”沈甲的聲音如同情人間的密語,“拿你怎麼辦才好呢?我的寶貝,或許要給你一點懲罰……”
沈暮雲明明已經完全昏迷,他的靈魂卻辨認出了溫暖柔軟的觸感,也聞到了熟悉的濃郁幽香,像黃泉路上完全盛開的詭異鮮花。
他感到安心。
無論是沈甲、沈乙、沈冰、沈丁還是大黑狗,都能輕易讓他感到安心。
但是此時,他的安心似乎有了非常明确的來源和指向。
——他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六歲時迷失在暴雪深山的那一晚。
沈暮雲不由自主地朝着沈甲靠近,也是朝着遺落的真相靠近。可他的靈魂在親吻裡越來越模糊。看不見的風筝線在不動聲色地回收,直到讓靈魂和身體彙合到一起。
沈甲擡起頭,徑直望向輕飄飄的靈魂所在地。
沈暮雲這才發現——原來沈甲的瞳孔深處也帶着幽深又神秘的綠色。
好眼熟,他想。
下一秒,沈甲好看的嘴唇勾起好看的弧度,目光也越來越甜膩和深情。他伸出手來,隔着空氣拍了一下靈魂的肩膀。
沈暮雲一愣,感覺自己像一條沙丁魚,被塞回了身體的罐頭裡。
這一次,他真正地失去了意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