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程修甯的腦回路完全對不上号,後者的意思,是想強調你喜歡我,所以你邀請我去觀看你的表演,但白知梨直來直往,隻理解為對方在說廢話——
這又不是什麼千金難搶一票的舞劇演出,不就是随口一提的事兒嗎,怎麼還再三強調搞得這麼重視。
程修甯說白知梨是個木頭,某種程度上,也真是沒說錯。
白知梨終于躲回了房間,程修甯系上圍裙去做晚飯,就燥熱的伏天就算廚房裡有空調也是熱得滿頭汗。
他随意一擡頭,從六樓老小區的高度望出去,黑雲沉沉地壓在這座過分龐大的水泥城市上空,窗外飛着蚊群似的蜉蝣。
悶熱,焦灼,大雨落下之前,到處都彌漫着一種不安定。
晚上吃飯的時候白知梨正埋頭忙碌,程修甯端來一盆剝好殼的荔枝:“吃水果。”
他的聲線天生低沉,音色也冷冰冰的,于是哪怕是對人好,聽起來也像是厭世不喜。
好在白知梨早習慣了,把碗裡最後一口飯吃幹淨,擦擦嘴擦擦手從果盤裡拿走一顆,舌尖卷着瑩潤果肉送進嘴裡,咬下就是滿口清甜汁水。
程修甯站着,目光不自覺便落在男生粉潤的薄唇上,回想剛剛一撇而過的姝妍肉色,讓白嫩果肉襯托得更加唇紅齒白。
喉嚨忽然就有些幹燥,程修甯滾滾喉結,掂起一顆荔枝放在嘴裡。
咬下去的瞬間,他似乎記起那天指尖觸碰到的潮濕香氣,于是那些被牙齒榨出來的汁水突然間化成熊熊燃燒的火焰,順着口腔一路流經咽喉,最終抵達胃部,所過之處灼熱撩人,是自肺腑間升起的一股無法用普通清水澆滅的心火。
這火燒遍程修甯全身每一根血管、燒幹了他的每一滴血,從肉.體到靈魂仿佛都被燒成焦土。而廢墟掩蓋之下,卻不是荒蕪破敗的失落神殿,是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情。
他還是想不清楚自己怎麼會變成這樣,因為吃到一顆荔枝,就想起有着關聯的白知梨,難道不是對方先暗戀他嗎?難道,不應該是對方患得患失,小心試探?
為什麼現在的情況卻是完全相反。
那個患得患失,小心試探的人,反倒變成了自己。
程修甯望着那盆晶瑩剔透的荔枝微微發呆,白知梨就沒想那麼多,一顆接一顆炫飯後水果,決計想不到學長此時正因為自己嘴裡吃的東西聯想上許多。
但他也很懂分寸,人家發話讓他吃,也沒有吃太多,嘗幾顆解了饞就停下了,禮貌地對程修甯道謝:“學長哪裡買回來的荔枝,水分又多又甜,我挺喜歡的。”
程修甯回過神,選擇性地隻聽到“我喜歡”這三個字,那些短暫的痛苦和糾結刹那間煙消雲散,隻剩下一種隐秘的欣喜。
他沒意識到自己看向白知梨的眼神寵溺而無奈,隻想通一件事:鑽那個牛角尖幹什麼呢,學弟永遠都這麼堅定地表達着對自己的喜歡,從未有過任何動搖。
相比之下,他的那些掙紮和猶疑在這份少年人的勇敢熱忱下,顯出了不符合年齡的幼稚與可笑。
程修甯想,不應該是這樣的。
學弟這麼優秀,心地善良,和一個如水晶般的人長期保持着親密距離,會在某些瞬間心神意動,這豈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嗎?
他到底在抵觸什麼呢。
不如順其自然,水到渠成。
這一刻,程修甯豁然開朗。
燥了一個多月的秋伏也終于迎來立秋的第一場雨,燒遍他五髒六腑的烈烈心火,也終于和豆大雨點打在瀝青路面上撲面而起的熱氣一起,盤旋着互相蒸騰,散在狂作秋風裡。
白知梨聽到雨點打在窗戶上啪嗒啪嗒的聲音,起身跑去看,驚喜地說:“下雨了!”
程修甯坐在椅子上,側過身,單手抱臂,視線安靜地跟随着在小房子裡跑來跑去的男生,眼中底色比遠處黑雲壓城更加沉郁。
他始終沒多少表情,即使此刻,也隻不過淡淡地獨自注視那道在滿目黑白中過分鮮活的背影。
白知梨興奮的勁兒過去後,雙手貼在窗戶上,眼睛亮亮地看向外面。
大雨傾盆,街道上行人匆匆,僅剩一些殘存的暑氣。
水流漸漸急湍起來的玻璃片上,倒映着男孩年輕的臉龐,一側是身後若隐若現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