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三重天下,月湖波光粼粼,這個占據了三分之一靈州地界的巨大湖泊,倒映着天地衆生,山河日月,然而湖面翻轉,無數符箓陣法層層封鎖,一共九九八十一層禁制,封死了魔界的出口。
禁制之下,黑暗翻湧。
靈淵,九幽之中,魔息萦繞,黃沙遍地,無數奇形怪狀的魔物占據了天空和地面,紅彤彤的眼睛緊盯着頭頂搖晃的水面,滿是貪婪。水面之下,一座冷鐵鑄就的漆黑宮殿巍然矗立,大殿中央,魔神盯着桌面密密麻麻的述職報告,本就蒼白的臉現在更白了一點。
“尊上饒命!屬下無能!任務……又失敗了!”手下魔将撲通一聲跪下來,五體投地,背後的小翅膀顫顫巍巍發着抖,“屬下如尊上所說前往人間,想着還有一月便是仙門大比,屆時九州各地對尊上的軀體必然看守薄弱,那天我本打算以分身前往人間破壞陣法,這具分身我在人間經營了三十年,是一個鑄劍師,專為劍修鑄劍,一直以來隐藏的很好,做出來的武器深受大衆信賴,隔壁王大娘甚至想要同我說親……”
“……說重點。”魔神開口,聲音沙啞,他的脖頸間,一顆金色的長釘隐沒在咽喉,血肉模糊。
這是千年前神君所為,九顆長釘,将他的身體封死在九州各處,神魂永封三重天下,以佑蒼生太平。
而這千年來,在魔神日以繼夜的努力下,各地封印多有松動,并在二十六年前成功取回了自己的左手,三年前下屬潛入天衡州,就此,魔神終于拿回了自己的頭顱,修為恢複三成。為洩憤,強開魔域,放出一批魔潮,下令天衡州屠城,緻使一州之地為魔息所染,成鬼魅魍魉橫行的不毛之地。
總的來說,魔神是個喜怒無常不好惹的反社會。
魔将敏銳的察覺到頂頭上司語氣不善,後背一涼,立刻改口,“回尊上!不知為何,屬下每次安排都會被人提前知曉!屬下發展的下線隻要一露面必然全都被拔除……他們就像是看透了我所有的布置!”
“就在前日,我在潛入三重天時碰見一個小弟子,他一看見我就跟我打招呼,直接叫出了我的本名!”
“可我根本不認識他!”
“我隻是前去探路而已!那日屬下被三重天上百仙官圍攻,把我從靈州砍進了天衡州,險些沒能回來。”
“邪門!太邪門了啊!”魔将抱大腿哭訴,“尊上,我懷疑我們當中出了叛徒!”
魔神看着自己和小手下兩個孤零零的隊友陷入沉默,他背着手,拖着抱他大腿的魔将,沿着大殿的柱子悠然的轉圈,良久:“認出你那人長什麼模樣?”
魔将思索半晌,堅定道:“黑發,紅衣!還拿了把劍!那劍以北山隕鐵所鑄,重二十一斤,上有朱雀紋,劍鞘上鑲嵌了數顆螢石,很醜,審美不怎麼樣,一看就知道是在三重天的破爛堂子裡買的!”
魔神:“…………”
魔将側頭:“?”
“算了。”魔神扶額,歎氣,“你先出去,繼續潛伏,按兵不動,沒有我的消息不要進行任何活動。”
“不進行任何活動……那可以出門逛街嗎?”魔将天真道。
魔神:“滾。”
于是魔将麻溜的滾了。
滾了一半又滾回來,獻給魔神一塊平整包金邊的玉牌牌。
“尊上,這是如今人間很火的通訊聊天法器長信,您往後若是想我了可以用這個聯系屬下!屬下在人間也可以陪您聊天的!”魔将抱住腿從大殿裡骨碌碌滾出去,“屬下告退!”
随後雄赳赳氣昂昂撞在了路邊的柱子上,哎呀一聲爬起來跑了。
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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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暑氣漸起,靈州近日異常熱鬧,因着十年一次的仙宗大比,又到了各門各派炫耀家中小崽子才藝的時候,九州之内上千家宗門在這一個月内陸陸續續派了人過來,而靈山學宮作為當地第一院校,自然接納了不少遠道而來的門派子弟,為其提供食宿。
至于那些遠道而來的客人們,自然是交給了學宮裡的學生去接待。
陸清何這是第一次來靈州,他自幼在昙州一個末流門派長大,宗門很窮,但師尊們為了這次來靈州的機會,掏空了荷包給他湊齊了路費。
他不願揮霍師長們的血汗錢,一路上餐風露宿,能省則省,千辛萬苦的趕路,總算在最後一天趕到靈州。隻是所有的客棧全部住滿,當然,就是沒住滿他也住不起,最後在他準備露宿街頭時,遇上了外出采買的靈山學宮弟子,這才知道原來可以根據請帖借宿。
“第一次來靈州?”引路的少年笑着問他。
“對。師門在昙州,此前從未來過北方。”陸清何有些局促的點頭。他看一眼身前的少年,對方一身素色的青竹袍,皮膚白的有些紮眼,夏日裡依舊包的嚴實,衣領直扣到了脖頸,半掩在發下的耳垂上穿了顆米粒大的珊瑚珠子,像顆紅透的小痣,配着那雙桃花眼,清淡中又莫名有一點豔阖。
應該是身體不好的緣故,袍袖間帶着草木的淡香與一點苦澀的藥味。
他身份應該很高,一路上來來去去的小仙君都會笑着沖少年打招呼,喚上一聲“陳師兄”。
“道友不必拘束,遠道而來即是客,當做在自家就好。”少年将他引到一處院落,“因着近日來靈州的宗門太多,所以四人一間院子,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見諒。”
陸清何望進門内,一處寬敞的小院,已經住了三個少年,正坐在院子裡喝茶。
“這已經非常好了,若無學宮收留我這半月怕是要睡大街,多謝道友相助!”陸清何沖少年抱拳,對方笑着搖頭,“不必,來者是客,道友安心住下便可,學宮提供兩頓餐食,洗漱在西南角的澡堂,還有有什麼不懂的東西可以去問與我一樣服飾學宮弟子。”
陸清何将話一一記下,頓時無比感激,大着膽子道:“敢問道友名姓?”
少年笑,“陳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