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走向變得更加棘手起來,在将陳醉安置在芥子居中住下後,玉樓便與岑明二人便坐上馬車,行出門去。
明琅坐在馬車裡給岑子佑剝橘子,玉樓在一旁垂眸看了半晌,瞧見明琅把最後一塊橘子皮撕下來的時候冷着臉劈手奪過,拿在手中自己吃了,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道:“這個,岑子佑吃不得,她還咳嗽。”
明琅辛苦半天剝的橘子,臨到頭反倒進了别人的嘴,于是回頭想找岑子佑,讓她幫着讨讨公道,但岑子佑卻笑了一下,好似覺得明琅吃癟很有意思,伸手捏了捏明琅的臉,哄了她幾句,明琅無奈,隻得咽下這一口氣,卻不想手上一涼,那個隻被吃了一瓣的橘子又被塞回了明琅手裡。
“她逗你玩呢!”岑子佑又笑,“這麼多年了,你還不知道她的脾氣?”
明琅氣鼓鼓往嘴裡塞橘子,匆匆咽下,有些委屈道:“誰叫她一天到晚都闆着張臉,誰猜的出她的心思!”
岑子佑又哄了她幾句,接着眼睛一轉,瞟了一眼正看向馬車外頭的玉樓,粲然一笑,對明琅道:“說起來,今天你瞧見五娘的時候不是偷偷問我她的身份麼?”
明琅面上露出疑惑表情,隻開口說了一個“我”字,就叫岑子佑拈起一瓣橘子塞進她嘴裡,滿口甜香汁水,後面的“什麼時候說過”也一并順着汁水咽了下去。
岑子佑伸手用帕子去拭明琅的唇邊,餘光瞟了一眼玉樓,隻見她動作微動,身子雖然側着,可頭已經稍轉了過來,隻是目光還是瞧向車外,一動不動。
岑子佑道:“你曉得我母親是清光陳氏的二小姐,上頭有個兄長,便是現今的家主,名喚陳九嶽,他手底下有四個孩子。”
一提到岑子佑的母家,明琅有些委屈的神色忽的一收,沉默下來,少了些孩子氣,竟顯得穩重可靠起來,半晌才道:“是,我記得你同我說過,你前頭還有四個表兄表姐。”
岑子佑知道她想到什麼,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道:“昭晖、月腰、點星、執徐這四個你是知道的,但除了這四個之外,我還有一個表妹,便是你今日見過的這個了,她在族中行五,所以大家都喚她叫做五娘。”
明琅聽得她說,頓了一頓:“可是舒夫人……不,不對,執徐的年紀同她一般大,莫非……”
岑子佑知道她想些什麼,搖了搖頭道:“陳家有家規的,不許納妾及私養外室,五娘雖說也是我舅舅的女兒,卻不是我大舅舅的孩子,你還記得我同你說過嗎?我母親有個幼弟,名喚陳九昂。”
明琅一頓,遲疑道:“我曾聽人提起過,說是清光陳家的小公子天資卓絕,于劍道之途上頗有天分,隻可惜英年早逝。”
岑子佑聞言道:“那你還有聽過這故事後半截嗎?”
明琅搖了搖頭:“這個倒是不曾聽過。”
岑子佑笑道:“那故事裡總說清光陳家的小公子陳九昂天機卓絕,可惜英年早逝,但……”
“什麼?”
“但留下一女。”岑子佑的餘光掃向玉樓,見她還是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又繼續道,“隻是傳聞此女身嬌體弱,面醜身殘,早已死了。”
明琅道:“死了?可是……”
岑子佑道:“可是你瞧見了,她沒有死,還活得好好的。”
接着,岑子佑言語之中頗為惋惜:“隻是可惜了她那一雙眼睛。”
岑子佑話音剛落,玉樓的身子就忍不住顫了一顫,可她掩飾很好,沒叫人發覺。
岑子佑歎息完頓上一頓,似是在回憶什麼:“多年前我曾匆匆見過她一面,那時候的她身子就已不大好了,但她的樣貌和名字叫我印象極深,所以那日我在冊子上一眼瞧見她名字就心裡吃驚,又瞧見外貌模樣,心中便猜測确定了,隻是……時隔十二三年未見,她風姿之盛,隻會更叫人惋惜憐愛她了……”
岑子佑之言使得明琅不由想到,今日第一次見到陳醉時的事。
那時岑子佑同她坐在廳中,其人未見,便聽到緩步輕移,鐵杖擊地之聲,那聲音自遠及近,出現在門口。
隻見得那白衣女郎眼上覆着白绫,右手中握着一根鐵杖,左手搭在領路的仆從肩上,雖然目不能視,可氣度泰然,毫不驚慌。
那時岑子佑問她:“姑娘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陳醉那時是這樣回答的。
她單手拄杖而立,微微一笑道:“醉有一幅畫交予貴處修複,現如今約定的時間已到,此番前來……自然是來取畫的。”
接着她反客為主道:“而閣下不交畫便也罷了,請我前來,也不請我坐下,也不奉茶問候,就這樣開門見山,唐突直入,芥子居就是這樣的待客之道嗎?”
明琅想到這裡不由喟歎道:“實在可惜那雙眼睛。”
話到這裡,玉樓還是一動不動,岑子佑莞爾一笑繼續道:“……你也瞧見了,她的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