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衛拿着酒杯動作一頓,借着葛央身子回轉,不曾看見的那一瞬間又将神态掩飾好道:“這我并不清楚,隻知道這次出價最高的,點名就要那副《手可摘星辰》。”
玉樓聽到這名字,眉頭當即一皺,想起先前葛央曾說這聶休造假功夫幾可亂真,若非那陳醉因着目盲對氣味敏感,隻怕那畫就叫人悄無聲息替換了去,隻是……要這畫的人又是誰?
需知岑子佑家學淵源,今天白日她瞧過那副赝品,若是仿照名家所做,她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可若非名家所做,就如陳醉所言,乃是她一位長輩所繪,那這樣普通的畫,又有誰會出高價去買呢?
玉樓在那裡深思之際,隻聽葛央将那匣子捉了,拿在手中輕輕摩挲,偷眼看向高衛道:“旁的東西價值隻怕遠高于此啊。”
高衛卻不回答了,反而又将他和葛央的酒杯倒滿,将自己那杯再次一口飲罷,站起身來開口道:“快到出口了。”
接着他便站起身來,行出船艙,玉樓與鬼面女郎隻聽得那船輕輕一頓,好像是被什麼東西攔住,然後又是咔嚓兩聲,似是什麼東西被拽動的聲響,緊接着那船身輕輕一震,便突然加快速度滑了出去,不過數息之後便又平靜下來。
玉樓與那鬼面女郎勉強站定,恍惚間便瞧見内室的窗旁竟也洩出如雪一捧光來。
鬼面女郎與玉樓對視一眼,伸手用佩劍劍鞘挑開了那内室的窗簾往外一瞧,隻見外頭波光粼粼,水霧清揚,天空中明月高懸,遠處岸上隐約有零星漁火,從這地下石洞暗河出來,竟已是到了浩江之上。
原來石洞暗流乃是彙入浩江之中,既是如此,玉樓又有什麼猜不出來的?
想來那人便是先在這船上送了性命,又被劃花了臉,接着又被人抛屍暗河之中,順着那暗流流入浩江,昨夜又恰好叫那書生深夜行舟吟詩遇上,這才牽扯出一堆事情來。
現下正是深夜,浩江之上的客船漁舟都已駁岸,隻有一些船隻并不泊岸休息,連夜行船,但多是在浩江中心,隻是乘風快走。
而那船出得石洞不過一會,便順着江流自己航行起來,玉樓這才看清出口所在,原來浩江城在江南面,坐南朝北,城西側依靠高峰而建,為天然屏障,而芥子居位城西,正是背靠山峰高崖,現下從石洞出來,正在浩江上,位處浩江城西北側,順流一會功夫才看到浩江城的渡口。
而行不到多時,忽的聽見江上傳來輕嘯聲,好似猿猴啼鳴,頗有節奏,玉樓初時本不在意,直到船上竟也發出猿啼聲回應,那鬼面女郎眉頭一皺,又将船艙另一側的簾子掀開些許,隻瞧見不遠處竟有一艘船頭的一盞燈,燈光忽明忽暗,似在傳遞訊息。
随後像是這邊也傳遞了信息,對方便緩緩劃船過來,那鬼面女郎當即将簾子放下,對玉樓低聲道:“這群人謹慎得很,第一次仿作猿啼聲,第二次又以燈光傳訊,還定在江上見面,便是叫人發現了,順流直下,乘風而行,隻怕有心要找都找不到人。”
玉樓并不搭腔,又偷眼去看外間,隻見高衛正好從船艙外步入艙内,而葛央神色倉皇,有些無措,見得葛央如此,高衛笑了一聲,又行上前去,立在那裡,将方才葛央那杯不喝的酒再次拿來飲下,随後坐在席上,又給兩杯酒斟滿,把葛央那杯推了過去道:“葛三郎,你可以開匣子了。”
那葛央将身後的簾子又掀開,見那船靠近了,接着并排泊到一旁不動,接着,葛央與高衛兩人的船艙外又行進來一個身穿寬袍大袖的中年文士,這人面白無須,身長精瘦,臉上挂笑,雙眼微眯,行走之間下盤極是穩固,雙手下垂,悠然恣意,絲毫不為這江上風浪所動。
此人功夫隻怕不在黑魚郎盧慈之下,玉樓并不識得此人,隻是盯着他看,卻見這中年文士道:“高堂主,我家主人要的東西呢?”
高衛坐在席上,似乎頗不以為意,隻是将自己杯中之酒飲畢,指着葛央道:“在他手裡。這位是葛三郎葛央,是聶休的徒弟。”
那文士雙手依舊垂着,對着葛央略一欠身道:“原來是葛師傅,失敬,失敬。”
他說這話時溫和謙遜,可不知怎麼,玉樓卻覺得威壓甚重,頗有氣勢,心中明白此人不可小觑。
那葛央不過是個普通尋常的手藝人,又如何受得住?急忙起身要去扶人,卻不想叫那文士微一側身避開了去。
而就是這一避,卻叫玉樓發現了不對勁。
原來這文士雙手下垂在袖中,并不行禮,是因為他根本沒辦法作揖。
換而言之,能有這樣功夫本事的人,不知為何……
竟失了雙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