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樓取了匣子拿在手中,見那匣子封閉良好,毫無打開的痕迹,但她心中還是擔憂,便想着要将此物打開一看,可思及那日船上葛央所言的“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玉樓将那匣子看了良久,卻又不知這平仄要如何去按,終究還是歇了心思,隻是側目瞧了一眼已經昏過去的葛十六,将人放下之後又另尋了個地方綁好,這才找了一根繩子将匣子綁了,縛在背上,離了葛十六的屋子回客店去。
玉樓行在路上,寂靜無聲,腦中卻不由自主去想這幾日發生的種種事件,從那個江上的無臂中年文士,再到今夜這個捉刀的虎目漢子,又再想到這兩次事情裡都忽然出現卻又忽然消失的忘懷……
玉樓不由掂了掂這背上的匣子,心中暗歎一聲,這麼一副普普通通的畫到底有什麼蹊跷玄妙,竟引得這麼多人争搶……
不,也不是隻是争搶。
玉樓想到今夜這個一定執拗要知道她姓名的忘懷,就覺得奇怪,那日在江上,她明明好像對這幅畫看的極為緊要,現下卻是眼睛都不眨就将東西給了她。
實在是……古怪非常。
玉樓一路行到那客店,深更半夜的,周遭房屋民居都熄了燈火,環顧四視,竟也隻有那客店門口還挂着兩盞燈籠,方叫人覺得有些人氣,不至于覺得荒冷。
玉樓并不從正門進去,隻是站在店外的綠籬處先往顧家兄妹家看了幾眼,隻見得那屋子與它旁邊那些屋子一樣,都已熄了燈火,隻是黑黝黝一片,被月光一照,投下一片陰影,旁的便什麼都瞧不見了。
玉樓出去已有些時辰,從何處來,自然也回何處去,她從窗口翻進來時,那桌上紅燭已燒了大半,兀自未滅,燭淚落滿桌面,玉樓甫一落地就聽得一聲輕哼,眉頭一蹙,扭頭去看,卻見那聲音從床上發出,發聲者披頭散發,一身白衣,大半身子隐在黑暗裡,正是陳醉。
玉樓一呆,說道:“五姑娘,怎麼了?”
陳醉大半張臉都藏在陰影裡,隻露出她削尖的下巴,在月光和燈燭照耀之下更是雪白,隻聽陳醉道:“你做什麼去了?”
玉樓叫她這一下問住,行到桌前,取了燈燭,将床邊的燈燭點亮了,這才瞧見陳醉扶着頭,雙目阖着,似乎有些困倦,也有些焦急。
玉樓叫她這一問得有些心頭不安,于是道:“我方才有事情去了,怎麼?是出了什麼事嗎?”
說罷不待陳醉開口,便将方才如何看見那葛十六同顧安拉扯,兩人又如何在林中商談,又一路尾随顧安卻撞見那虎目漢子和忘懷之事大略說了,于是再看陳醉臉色,卻見她眼仍閉着,神色已逐漸舒緩下來了。
那陳醉安靜坐着聽完事情全程,将頭側過去一些,大半張臉又落進黑暗裡,玉樓隻聽見她道:“你若是有事,也該同我說一聲才是,我夜裡口渴起來倒水,卻左右不見你人,我……”
陳醉頓了頓,緩聲道:“起先我很害怕,可後來我又擔心你,要是你出事了怎麼辦?”
她說話平靜,并無什麼旁的情緒,而玉樓聽罷她所言,不由眉頭一皺,心中覺得有些異樣,她平素獨來獨往慣了,又是那種灑脫性子,在芥子居這些年,岑芥與岑子佑都對她客氣尊敬,從來不多管她的事情,便是聞天青這個糟老頭自己也是自由散漫的性子,兩個人雖有師徒之名,倒也隻有在這點上,玉樓是得了聞天青的親傳。
被人擔心記挂這件事,自從三四年前那件禍事之後,她已經許久沒有體會到了,不由心神一震,緩緩道:“五姑娘,這事是我做得不對。”
原來她走得匆忙,卻不曾同陳醉提及,這委實有些說不過去。
便是陳醉雙目可以視物,玉樓要走,也合該同她說一聲,更别說陳醉現下這般狀況了。
隻是玉樓性子平素又高又傲,岑子佑曾同明琅私底下玩笑說她就像是山中樣的那些野鶴,孤高清傲,對旁人是多一眼多一言都算是了不得了,更罔論低頭道歉了。
若是現下叫岑子佑同明琅瞧見了,必定會連連驚呼,不住揶揄了。
那陳醉沒有多餘的反應,隻是輕輕嗯了一聲,便又另起話頭将此事揭去:“你說你将匣子拿來了?”
玉樓叫她這一問,這才反應過來,思及方才之事,心中不由一柔,隻是她平日裡冷傲慣了,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照樣硬邦邦道:“是,這匣子在這裡。”
說罷玉樓将那匣子解下,拖了床頭一張矮幾過來,擱在上頭道:“東西是拿來了,但這匣子我卻打不開。”
陳醉聽罷,搖了搖頭道:“我對這詩詞歌賦也不甚了解,但隻要讀過些書的,應當對此事都是略知一二,我們隻消到時尋個會寫詩作賦的人問了,便有了盤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