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飯後,玉樓與陳醉便行出門外,出得這市鎮,直往北邊的定昆城去,兩個人一路無話,便是陳醉這往日聒噪的嘴也閉上了,兩個人雖同坐一輛車,但除去必要之事,幾乎不發一語。
這市鎮距離定昆城不過一日功夫,兩人雖出發的晚,但一路之上并未休息,也是緊趕慢趕,在日落之後一兩刻鐘的時辰趕到了定昆城。
現在一到夜間,那定昆城中的街道之上仍是行人喧鬧,商販叫賣聲此起彼伏,玉樓與陳醉在煌煌燈火之下馭馬緩行,這城中燈火通明,竟将這黑夜照如白晝,陳醉隻聽得車馬外行人喧鬧,商販叫賣之聲絡繹不絕。又從中聽出同一種詞句,在不同人的口中卻又有不同發音語調,不同的說法口吻,不免對這地界多少生了些好奇。
兩人行到客店之中準備下馬投宿,卻不曾想那店家站在馬車旁頗為愧疚道:“客官,實在是不好意思,明日便是拜月會,這店早就沒了空房,已經叫人住滿了。”
玉樓聽到此事隻得作罷,陳醉在車中也是聽見了,便對玉樓道:“既是如此,我們換一家客店就是。”
她嗓音淙淙如清泉一般悅耳,叫店家心中不免生出好奇,忍不住将目光轉向車中,想要瞧見這聲音主人的樣貌,但店家餘光瞧見玉樓藏在鬥笠下的那張臉冰冷冷的,目光平淡,便當即歇了心思道:“二位,隻怕是不成了的,明日便是這定昆城中一年一度的拜月會,連續五日,客官今日才來,隻怕這城中早已沒了可以供二位投宿的客店了。”
玉樓不由眉頭一簇道:“這可如何是好?難道要在馬車中委屈一夜麼?”
但要知道便是二人今夜勉強可以宿在車馬之中,翌日前往芥子居在定昆城的分堂探聽溫岚下落,卻也不是當天就能得到消息的,更不知道這消息是一兩日便得,還是需要等上三四日,這拜月會連續五日,這樣大的盛會,隻怕至少六七日那客店都是人滿為患的,一兩日還好将就,總不能連續好幾日都這樣。
正在這時,那店家卻見馬車之中伸出一隻漂亮素白的手來,那手輕輕搭在那駕車的漂亮郎君肩上,似是安撫一般輕拍了兩下,接着就見那車廂的簾子被掀開一點,車廂之中昏暗,哪怕是街道上的燈光溜了一點進去,也隻能瞧見尖白的下巴和修長的頸子。
隻聽車中之人道:“敢問店家,這偌大一城,當真連兩個人住的地方都沒有嗎?”
此話一出,玉樓不由微微皺眉,目光輕轉看向車中道:“你……”
那店家聽她這樣說了,又聽她聲音婉轉悅耳,不由眉頭微皺,似乎頗難以啟齒,但随即輕聲歎了一口氣道:“不是我瞞着姑娘,若說在這拜月會中定昆城還能住人的客店自然是有的,隻是……”
陳醉見那店家願意松口,不由笑道:“隻是什麼?”
那店家道:“非不是我不說,城中東南角有一家客店,店名‘野鶴’,那家店主人雪勢性情古怪……”說話間那店家瞟了一眼玉樓,“那家店隻接女客,從不接男客生意,我看姑娘和小郎君兩個人去,隻怕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陳醉聽到這裡卻是低低笑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将簾子放下:“多謝告知,不過……行或不行,還是要試一試才知道。”
兩個人離了那家店鋪,一路上詢問路人,終于在城中的東南角找到了那間客店。
店已經有些舊了,但門口還亮着燈光,相比較于大道上的繁華喧鬧,這裡竟帶着一絲幹淨的冷清,那門口上方懸了一方頗有野趣的木匾,上用草書寫就了“野鶴”二字,而門左右楹聯是用木頭刻就,并沒有寫一副對聯,而是簡簡單單寫了一句詩。
——春風如貴客,一到便繁華。
店門敞開着,裡面隐約能聽見有人在店中吹笛,笛聲清越婉轉,歡快活潑,給這有些冷清的街道帶來了一絲生氣。而門口則有兩個小孩子,都是女孩兒,一個年級稍長,正将褲子卷起半截蹲在地上,另有一個年級小些的,卻是不管不顧趴在地上。兩個孩子似乎正在玩彈子遊戲,神情都很嚴肅,緊緊盯着地面上的戰鬥局勢,就連玉樓将馬車停在這店門口也沒能引起這兩個孩子的注意。
玉樓将這店門口看畢,轉過頭去冷冷和陳醉說了,陳醉卻隻是低低應了一聲,接着道:“這人的笛子……吹得很好,曲子很熟悉,像是在哪裡聽過。”
玉樓跳下馬車,行了幾步到那孩子們面前蹲下,正想與這兩個孩童說話,目光一轉到兩個孩子玩着的彈子時卻不由眉頭一皺,不由用從頭到尾仔仔細細打量了一下這兩個孩子。
正待她準備開口說話之際,卻忽的聽見那店中笛聲一停,從中行出個近三十歲,男裝打扮的婦人,那婦人眉目飒爽,神采煥發,一瞧見玉樓便笑道:“客官,我們這兒可不接男客。”
玉樓見她腰上插了一杆竹笛,昂首闊步出得門來,一雙眼睛牢牢盯住自己,擡手便對那店口階下的兩個孩子喚道:“清野,鶴溪,回屋子裡去。”
那兩個孩子雖是玩得興起,但一聽到這婦人呼喚,便即站起身來,将那些彈子一一揀起,快步進了屋中。
隻是那兩個女孩子進得屋去沒一會兒,陳醉便聽見那兩個孩子前後喊了一聲“娘”,緊接着便是另一個人的腳步聲匆匆行出門外。
玉樓站在那裡,眼睛盯着面前這男裝婦人,餘光卻也在打量這後來的女子。
這後來的女子模樣也是俊雅秀美,比之這男裝婦人更有一股柔媚在,年紀好似與這男裝婦人相仿,但她目光堅定,既見玉樓,那兩道清澈明亮的目光便在玉樓身上滾了一滾,接着目光轉向玉樓身後那輛馬車,旋即笑道:“姑娘,你穿這身衣衫可真是俊俏。”
原來這婦人瞧起來有些弱不禁風,可那雙眼睛卻又毒又辣,玉樓雖是喬裝打扮過一番,擦黑擦黃了臉,又畫粗了眉毛,便是說話都是啞聲啞氣,往低沉一路去走,這樣行裝一路不曾叫旁的人識破看出,卻不曾想竟叫這後來的婦人識破了。
那玉樓見得自己喬裝叫人看破,便不在遮掩,恢複原聲抱拳道:“我與我朋友來城中辦事,不意撞上盛會,城中客店都是人滿為患……”說話間,陳醉将那車簾撩開,露出那張漂亮的臉來。
後來的婦人與男裝女子目光不由移轉,看向陳醉,但那後來的婦人卻是一笑,餘光瞧見那男裝婦人目不轉睛盯着陳醉,便伸手一拍身旁的男裝婦人道:“霍老二,你幫我個忙,叫裡面的丫頭們收拾屋子,好招待客人。”
那後來的婦人一掌拍在霍老二肩上,面上仍是笑盈盈的,可啪的一聲響,想來是用了很大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