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柳見她面色潮紅,嘴唇卻發白,幹裂起皮,顯然是久未飲水,于是又急忙伸手去觸她額頭,這才發現她全身上下都是滾燙,又見她脖頸上未被污泥覆蓋的部分竟顯出一圈又寬又粗的紅痕,顯然是叫人用鐵制的金屬項圈鎖住脖頸留下的。
蒙柳這下再也顧不得髒污,又急忙伸手抹開這女孩手腕與腳腕上的淤泥,卻見那裡傷口更是紅腫厲害,有些肌膚都已經潰爛發膿了。
玉樓在一旁也瞧得真切清楚,臉色雖還蒼白,但神情已有些不悅,低聲道:“誰這樣對她?”
說話間卻聽得林子外頭又隐約傳來嘈雜的人聲和車馬的聲響,蒙柳将這孩子從泥坑之中扯出,當即便吹熄了火折子,将背上的背簍丢給玉樓,旋即抱起了這個孩子,伸手撫了撫孩子的頭,覺得這孩子呼吸滾燙,心中更是憤怒,冷笑一聲道:“還能有誰?怕不是遭了人牙子。”
原來這定昆城一帶,常有往來西域的商販,而西域之人長相則與這中原之地的人長得大不相同,不論男女,多是模樣俊美的。而西域一帶風俗,人人喜好歌舞,是以那商路被打通之後,常有人牙子借着那些人言語不通,又看上人相貌标志的,便欺騙拐賣了來。
那些人起初以為隻是遠離家鄉去賣藝賺錢,何曾想到餘生都難脫自由。這樣喪盡天良的事自然是為人所唾棄的,彼時君逸真君侯還在位時,察覺到了這件事,乞求皇帝發下嚴令,叫人口販賣之事日漸杜絕。
但這門生意暴利巨大,雖是三令五申在前,可有巨利在後,又如何教人能夠抵擋?是以這罪行雖是明面上禁止之事,可私下裡還有人在做這勾當,屢禁不止,隻是官家有了禁令,帶着這麼多模樣特殊的人進城實在明目張膽,這群人又哪裡敢走大路,自然隻能從定昆城周邊的小村鎮繞過,避開大路行走,取道這條分開霧紫花林與尋常山林的小路了。
玉樓往日裡隻在山林之中生活,從不肯去鎮上,是以并不清楚這些人間之事,但她聰明伶俐,見蒙柳提到這件事時面色不虞,便曉得這事情絕不會是什麼好事,便問道:“那……那要怎麼辦?”
蒙柳将那孩子抱在懷裡,叫她靠在自己肩上,對着玉樓說道:“若是沒叫我撞上倒也還好,可這回叫我撞上了,哪有不管的道理?”
玉樓隻聽這一句話,面色便是一僵道:“柳姨……你、你要把她帶回去不成?”
蒙柳見她這樣子,覺得有些好笑,便反問道:“不帶回去怎麼辦?把她丢出林子去嗎?桑桑,她還這麼小,又不像那些誤闖進來的商隊獵戶,若是你今晚将她丢在這裡,明天就算僥幸沒有發燒燒死,也要叫豺狼虎豹熊瞎子之類的吃了。”
說完,蒙柳将玉樓的手一把扯了過來,叫她伸手拂在這孩子的額頭上。玉樓甫一觸及這孩子的額頭,手就立時一抖,下意識縮了回去,對着蒙柳喃喃道:“好……好燙……”
接着又擡起頭對蒙柳道:“柳姨,她會死嗎?”她聲音怯怯有些不安,終于顯現出一個十五六歲孩子對生死的恐懼和迷茫。
蒙柳對着玉樓搖了搖頭,舉步往家走去,低聲道:“不會死的。”
玉樓緊緊跟在她身後,低低嗯了一聲。
兩個人一路無話,隻是一路快步前行,終于在黑暗吞噬了最後一絲光亮之前回到了住處。
蒙柳一到住處,就将這孩子抱落到了浴桶裡,将自己身上沾滿了污泥的外衫脫了,對着門外的玉樓喊道:“去把竈裡溫着的水提來,另外再去燒點!”
玉樓自是忙不疊應下,來來回回好幾次,才将那半個浴盆裝滿,彼時這孩子一身污泥,蒙柳伸手剝去了這孩子的衣物,粗粗沖洗了一遍,這才瞧清這孩子的面容,不由低低啊了一聲。
玉樓彼時正将一桶熱水提到室内,方才搖搖晃晃放下水桶,卻冷不丁後退一步踩到什麼東西,腳底被硌了一下,彎下身子去看,隻見那被丢在地上的一攤爛泥衣服裡露出一個被污泥沾髒了的錦囊,那裡頭放着一個圓圓的東西和一塊髒兮兮的石頭。
玉樓不由好奇,俯下身将東西撿了起來,拿在手裡一看,将袋子打開,用手抹幹淨上頭的污泥,但見得那塊石頭是一塊半個手掌的大玉佩,上頭刻着“寶變為石”四個字,而右側則有些凹凸不平。
至于圓圓的東西,那是一塊圓形胸針,其中有一塊金子被雕刻打磨成月牙形狀嵌在一塊海藍色的寶石中間,這寶石澄碧透徹,竟好似天空一般,又被一種不知道是什麼材質的白色玉石點綴,像是朵朵白雲,将月亮拱衛其中,而那胸針反面則用一行古怪扭曲的文字刻了一段話,但玉樓從未見過,是以并不識得。
她将那月亮胸針瞧了一眼,就聽見蒙柳低低啊了一聲,急忙起身上前道:“怎麼了柳……”
隻是她話未說完,也是低低喊了一聲,目光牢牢盯住那浴盆中的女孩,神色也是說不出的詫異好奇。
蓋因這個被她們從泥坑撿來的姑娘不僅長相漂亮,像是個精緻的瓷娃娃一般惹人注目。
還有一頭像是金線一般……
金燦燦的漂亮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