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醉道:“我娘死的時候我才不過兩三歲,本來就記不清太多事,隻記得自己生在八月,既不知道,那整個八月都是我的生辰,不也挺好?”
玉樓聽她這樣說,不知想到什麼,長睫輕顫:“你……你家中沒有人給你過生日麼?”
陳醉聽她這樣說了,将頭極緩慢地搖了搖:“沒有啦!我一個孤女,誰會給我過生日呢?”她微微一笑繼續道,“我大伯伯能給我一個栖身之所已經很好,我二姑姑遠嫁岑家,也不知什麼時候會回來,我又同我那四個堂兄姐妹并不親厚,往日并不過多來往,誰又給我過生辰呢?再說,過與不過,也不過就是這樣罷了。”
玉樓看向陳醉,見她身子站直,直勾勾“看”向那檐下,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
“玉樓姑娘。”陳醉伸手握住那根鐵杖,在地上敲擊幾下,然後偏頭對玉樓道,“你給我唱首歌好不好?”
玉樓一愣:“什麼?”
陳醉将頭又低下去一些,長發擋住她的臉,叫玉樓不能瞧清她的神色。
陳醉笑了一聲,接着又擡頭“看”向玉樓道:“你給我唱首歌好不好?”
陳醉道:“就是那天你在那個鎮子,那間客店裡跟店伴合唱的那首曲子。”
玉樓頓了頓,才低聲道:“那天你聽到了?”
陳醉道:“我那時候已經醒了,隻是身子被魇住,動彈不得,不是有意要聽到的。”而後陳醉又笑一聲,“那曲子很好聽,那時候你答應給我做兩件事,我當時不知道叫你做什麼好,現在想到了,第一件事,就是你給我唱這首歌好不好?”
玉樓坐在那竹床矮榻上,定定瞧着陳醉,似是拿她沒有辦法,歎了口氣道:“我又不是不應允,便是你不拿這件事求我,我也會答應你的,還是将這‘第一件事’收回去吧。日後再有别的緊要的事,再拿出來也不遲的。”
陳醉卻堅定搖了搖頭道:“不啦,說出來的話,哪裡有收回去的道理?”
玉樓見她神色笃定,知曉勸她不動,便無奈道:“既然如此,那就把唱歌這件事當做給你的生辰禮物,就别算進我答允給你的兩件事裡,好不好?”
陳醉将手一擡道:“你已經送過啦!”
玉樓搖了搖頭道:“不,這可不算數,手繩是拜月會出去玩時答允買來送你的,真要說,是算不得生辰禮的。這歌卻是我正經要送你的,隻是……隻是你别嫌棄我唱的難聽就是了。”
陳醉道:“不,你願意給我唱,我又怎麼會嫌棄?我高興還來不及呢!”說話間她雙手擺弄那鐵杖,拄在地上發出笃笃聲響,面上雖極力掩飾,卻也看得出來是極高興的。
玉樓見她這樣,實在有些可愛,忍不住笑了一下,又道:“我……我記不住詞,到時候唱的磕絆,你也不要笑我。”陳醉道:“你真心實意唱的,我又怎麼會笑你?”
玉樓看着陳醉,伸手隔空點了點陳醉手繩上那顆紅珠,而後在矮榻上坐正,背靠在牆上開口唱了起來。
先前陳醉在那間客店中聽得含糊,現在卻是聽得一清二楚,玉樓聲音清泠泠的,但合着雨聲,反倒更添一種空靈之感,與先前店伴所唱的曲調相同,同樣婉轉悅耳,但更攝人心神。
陳醉側耳去仔細聽,聽得那歌詞發音語調古怪,又加之那歌詞斷續,有些詞句實在難以分清,隻能分辨出這歌詞似是分作四段,每段又各自分作四部分,每部分都是四個字。
而前三段之中的前三部分,歌詞多有重複相似,但那語調古怪,歌聲婉轉纏綿,似乎在訴說綿綿不盡之意,是以陳醉不論如何都分辨不清楚這詞到底唱的是什麼,先前她在客店之中聽到這曲子時,心中便莫名覺得這曲調有些熟悉了,好似……好似是在哪裡聽過一般。
陳醉聽罷,喝了一聲彩,笑道:“你唱的當真好聽,這曲子叫——”她有心想問這曲子叫什麼名字,可一想到玉樓自己也不知道,便猛地止住話頭,不欲再問。
玉樓卻是聽出她到底想問什麼,于是便道:“你想問我這首曲子叫什麼?”陳醉見她已知道自己想法,便也不再遮掩,隻是點了點頭。
玉樓卻苦笑一聲道:“我要是知道就好啦!”而後她沉默一會兒,才低聲開口道:“我從小到大,這曲子聽人哼唱許多遍,但始終不知道這曲子到底叫什麼名,這詞唱的是什麼意思。”
她頓了頓,竭力掩飾住言語之中的顫動,淡聲道:“唯一知道的,也不過是我的小名,是我母親因着這首曲子起的罷了。”
陳醉聽玉樓這樣說話,心裡也是一顫,但她沒有說話,隻是聽玉樓安靜了許久,方才聽得玉樓冷冷開口道:“雨下大了,你不要在外頭多待,小心浸了濕氣。”
接着那窗子一聲輕響。
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