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黃臉漢子盯了一眼顧年雪,又低下頭伸手在切斯卡傷口周圍撫了幾下,将血止住,這才收回手,将雙手插在袖中,慢悠悠站了起來。
“不過是一個路過的客人。”那黃臉漢子的唇角微微勾了勾,卻帶着一種僵硬感,“喝了老闆的酒,總要有所回報的。”
顧年雪摟着切斯卡,仰頭去看那黃臉漢子。這才發現那個黃臉漢子雖然模樣邋遢,相貌平平無奇,可他生了一雙極好看的眼睛,眼型外勾内翹,一颦一顧間極有威勢,精光四射,英氣逼人。
——可唯獨那雙眼睛裡的光冰冷冷的,不管瞧誰,都像在瞧一個死人。
那堂中狼藉一片已叫人收拾妥當,那黃臉漢子将雙手插在袖中,在一團亂哄哄的情勢之下,卻是雲淡風輕走回了自己的屋子,走廊上和樓上扶欄處都擠滿了看熱鬧的人,衆人都沒有心思管旁人,隻是伸頭左右四處打聽。
那黃臉漢子将門一推,便立即反手将門阖上,那門剛一關上,就聽得屏擋處傳來慢悠悠一個女聲:“外頭發生什麼事了,這麼熱鬧吵嚷。”
那黃臉漢子将頭上的帽子摘了,坐在桌前倒了一杯水,仰頭喝下,這才放松下來,單手支着頭,雙眼迷蒙,把玩酒杯,懶洋洋掀了掀眼皮子:“也沒什麼,有人要殺店老闆,沒殺成。”
室内靜了片刻,而後發出笃笃響聲,緊接着伴随這響聲,從屏擋後面穿出來一個女人來,此人眼上叫一根約有指寬的白绫蒙住,手中捉着一根鐵杖,正慢慢走了過來。她鼻翼翕動,挑了挑眉道:“你喝酒了?”
而那黃臉漢子擡頭看了一眼這姑娘,低低嗯了一聲:“隻抿了一口。”接着又歎了口氣,“本來已經打聽到一些西進的法子了,可惜掌櫃的口風緊,半個字都不說。”
那蒙眼的姑娘又笑了一聲,卻不接她的話:“原來你也會喝酒啊。”旋即摸索着坐在桌邊,“打聽不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想來阿娜瑟芙和艾維克本就是趕着在大雪封山之前進漠,我們晚了他們一些時日,被阻在這兒也是無可奈何。”
那黃臉漢子聽完,轉頭又看這蒙眼姑娘一眼,重重胡了口氣:“可是不管怎麼樣都要去的,不恕……我很擔心她。”
那蒙眼姑娘眉頭輕挑道:“你對你這個‘妹妹’倒是真好。”言語淡淡,但總叫人聽着哪裡不對勁,那黃臉漢子來不及細想,卻見這蒙眼姑娘搖了搖頭道,“方才外頭到底出了什麼事,玉樓,你與我講講。”
那黃臉漢子正是玉樓,蒙眼姑娘自是陳醉,這兩個人一路結伴行來,打聽那艾維克與阿娜瑟芙行蹤,雖然緊趕慢趕,但到了這穆河水鎮時,卻正好趕上大雪封山,阻路難行,而艾維克與阿娜瑟芙一行人卻已西進大漠,隻是晚來數日,便更是追趕不及了。
但即便如此,玉樓一想到那不恕多在阿娜瑟芙手上一日一時、一分一刻,心中便會生出無限愧悔歉疚,内疚不已。
玉樓聽得陳醉問了,便将那駱德發掌櫃如何避而不談,那切斯卡如何嘴快,而那顧年雪如何出現遭襲,又叫自己出手救了這事簡要說了。
陳醉在那裡安靜聽她說完,手略微擡了擡,卻又放下,反倒低聲問了一句:“那可有人受傷?你受傷了沒?”
玉樓道:“我倒是不曾,除了那個叫切斯卡的,也就是那個刺客了,那刺客功夫不濟,幾下就倒了。”
陳醉啊了一聲,良久才神色淡淡,語調有些古怪道:“你怎麼不受點傷?英雄救美,又為了救人受傷,指不定人家到時候要芳心暗許了。”
玉樓眉頭微皺,斜睨陳醉一眼,輕輕歎了口氣:“你又在說些什麼胡話?”
陳醉嘻嘻哈哈笑道:“我可沒說胡話,危機緊要關頭出手救人,人家指不定春心萌動呢!”
玉樓聽了并不回答,隻是牢牢盯着陳醉看了一眼,又将頭扭過去,深深歎了口氣,顯得頗為無奈:“我同那些人說了,我已經有妻子了,我此番前去,便是為了給我妻子尋親的,趕着讓我妻子見她生母最後一面。”
陳醉哦了一聲:“休妻另娶又不是什麼少見的事,那掌櫃漂亮嗎?”
玉樓愣了一下道:“漂亮。”
陳醉聽玉樓毫不猶疑答了,那笑也陡然一收,低低哼了一聲。
玉樓道:“你哼什麼?”
陳醉冷笑一聲道:“我沒哼,你聽錯了。”
玉樓不知道陳醉哪裡來的脾氣,眉頭蹙了蹙道:“你最近好像總愛生氣,可我又不知道你氣什麼。”
陳醉道:“我可沒生氣,你不要亂說話。”
玉樓張了張嘴正欲再說些什麼,陳醉卻忽然開口道:“有人過來了。”
那話應剛落,就聽得門被輕輕叩響三聲,外頭傳來駱德發的聲音:“樓爺,您在麼?”
陳醉眉頭一挑,“看”向玉樓道:“你看,這不就來了?”
玉樓無奈看陳醉深深一眼,聽她将手中鐵杖戳在地上發出笃笃聲響,站起身來去将門開了。
卻見門口站着一個漢子,腰後一杆煙槍,年約五六十上下,正是這“春風來”的掌櫃駱德發。玉樓忽然想起陳醉面上的假胎記并未附着,急忙轉身往屋内看了一眼,卻見桌前已無人坐着,陳醉已轉回屏擋之後,自是沒叫駱德發瞧見。
玉樓長舒一口氣,這才轉過頭打量一眼駱德發,卻見那駱德發手中端着個托盤,盤中放着各色食品,并一大壺燙好的白酒。
“駱掌櫃,是有什麼事嗎?”玉樓的嗓音仍是低啞難聽,粗聲粗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