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時候,天黑的總是很快很早,雪花落下來的時候,才掃淨不久的地面便又被染做花白的顔色,最後那白色逐漸侵襲,将周遭的黑都吞沒了。
顧年雪穿過長長的走廊,步伐飛快,任由風卷挾着落雪吹起她的披風,将她的一張臉都吹到有些發白,一旁的駱德發則提着燈籠,在一旁絮絮叨叨一些店裡的事情,顧年雪一邊向前走,一邊回應幾聲,将一些事情吩咐下去,院子外頭的人手行動起來,偶爾能聽見嘲哳的聲響。
“……駱德發,你說,我這樣把她送走,是不是不好?”等步子邁到長廊盡頭,顧年雪忽的停住,隻是站在那拐角處,遠遠去看前方一間房屋檐下挂着的風铎,那風铎是竹子做的,年份應該很久了,竹片随着風吹而相互撞擊着,發出有些沉悶的聲響。
駱德發站在一旁,下意識伸手摸了摸煙杆子,心裡頭有些焦躁,想要把煙杆拿出來點上,但又收回手,隻是将手揣在袖中道:“……她已經不是孩子了,所以有些事,老闆,你不要總是不說。”
顧年雪垂下眼道:“你也覺得我做得不對?”
駱德發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反而是低聲道了一句:“再過兩個月就是老闆你的生辰了,小姐本來有東西要送給你的。”
顧年雪道:“什麼?”
駱德發笑了笑說:“她不讓我說。但是老闆,你知道的,小姐做事情很多時候都是隻有兩三天的興趣,可為了給你準備生辰禮,她一直很努力在學,就是想讓你高興。”
顧年雪将手舉在眼前,握成拳又松開:“其實我不值得她對我這麼好的。”
顧年雪心裡想:“如果不是當初老爺夫人還有阿樂發現了那個躺在雪裡的孩子,又怎麼會有今天的顧年雪?給我名字,讓我能活到現在,這樣莫大的恩情隻怕一生都償還不盡。”
駱德發終于還是忍不住将煙杆子拿在手裡,好像這樣會讓他自在點,他看向顧年雪道:“老闆,你是好人,小姐也是好人,提劄木本來以為要做一輩子的奴隸,是小姐和老闆給了我今天。”他雖沒有将煙杆點燃,但還是将其習慣性地在廊柱上磕了幾下,“因為你們兩個都是好人,所以我希望你們兩個都好好的。”
話到這裡,駱德發将身一躬道:“我去看看出發要準備的行李。”說完便退了出去,等到走遠了幾步,顧年雪才聽到火鐮敲擊的聲響。
顧年雪歎了一口氣,站在廊下看飛雪滿天,不知為何又想到方才同那兩個人的談話低聲喃喃,重複了一遍陳醉所聞的話。
——“你真的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她?”
陳醉問這話的時候,坐得端正,“看”向顧年雪。
顧年雪将頭搖了搖:“她……這事同她無關。”
那時候陳醉道:“既然此事與切斯卡無關,那你今夜還要叫她走嗎?”
顧年雪略一沉思道:“走,還是要走。”
陳醉又道:“為何?”
顧年雪道:“我隻怕到時候我這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以我的能力護她不住,到時候反叫她因為我而受罪。”
陳醉靜默一會兒,話鋒一轉道:“那兩個人,你打算怎麼處置?”
顧年雪微微一笑:“過兩日雪再大起來,那些飲醉酒凍死在道旁的醉漢總是有那麼一兩個。”她這話說得稀松平常,決定人性命竟好似在說今夜吃什麼東西一般簡單,若是旁人聽了,多少都覺得駭然,但玉樓陳醉并不是一般女子,自然等閑視之,反倒覺得她決然果斷。
陳醉點頭:“顧老闆既對這兩人有了決斷,那我自不會多言置喙,隻是還有一件事要問一問顧老闆。”
顧年雪道:“樓夫人請說。”
陳醉道:“你可有想過,這兩個人若是沒能回去複命,會是如何?”
顧年雪眉頭一皺,欲言又止,一旁的玉樓輕歎一聲道:“顧老闆,内子之意是,這兩個人若是一去不回,幕後之人必定知道這兩個人失了手,難保不會再派第三個人、第四個人,如此一來,隻怕前赴後繼,不能止休。”
陳醉點點頭道:“我也是這個意思,古語有言,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顧老闆能做這麼大的生意,依我看來……不會想不到這件事。”
顧年雪卻有些自嘲地笑了一聲道:“二位仁善,先救了我的性命,現在又替我着想,實在是感激不盡。隻是我勢單力薄,今日能幸免一死,全仰仗二位出手相助。明日的事,便是我能算無遺策,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無論如何都逃脫不過,我總不可能丢下這偌大商隊和春風來躲風頭躲到明年開春,更何況整個西境,又有誰敢庇護于我?”
陳醉聽得顧年雪這樣一說,微微一笑道:“為什麼不能丢下呢?況且,你不是早就有了可以庇護于你的人麼?”
顧年雪先是一怔:“誰……”接着她一頓,聲音壓低,苦笑一聲道:“這我又何嘗不知,隻是我不想将她牽涉進這件事裡,她……”
陳醉卻将頭搖了搖道:“那回到方才你答的:‘這事同她無關。’可是顧老闆,在我看來,這件事根本不可能将她摘出去,池魚已被殃及,她早已牽涉其中,不是你想叫她獨善其身就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