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醉進得屋中,雙唇緊抿,但好在帷帽遮擋,看不清她的神情顔色。玉樓緊随其後,将那瘦猴一般的男子拖回室内,而顧年雪正将那支弩箭從被綁縛的漢子手臂上拔下來,大概是痛極,那漢子面色蒼白,低低叫了一聲。
玉樓将那瘦猴男子拖到顧年雪面前,又将那弩機丢在地上,垂眼看了,又伸手将方才取出的毒囊遞給顧年雪,再一指那被綁在木架上的漢子道:“如果不是内子出手,想來這一箭就是要取了這家夥的性命了。”
顧年雪見那漢子将目光往地上的瘦猴男子身上轉了一圈,眉頭一挑,先伸手接了毒囊,再饒有興趣地将那弩機撿起來。
顧年雪見弩機上那支已經裝好,但還未來得及發出的,想來方才那一箭若是取了被縛漢子的性命,下一箭就要直奔自己後心去了。
顧年雪是聰明人,自然清楚方才若不是陳醉出手,隻怕這人被滅口,撬不出消息不說,自己也要死在這裡,思及此處,顧年雪對着陳醉将身一拜道:“樓夫人,多謝你,你與樓爺已救了我兩三回了。”
陳醉點了點頭,理所當然受了,接着道:“顧老闆,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惹上了哪裡的煞星,竟接二連三出這樣的事。”
顧年雪眉頭緊蹙,轉身看向那被綁縛在木架上的漢子道,手裡拿着那隻弩箭:“你瞧,你上頭的人不信你,怕你開口,早做了第二手準備。”說話間,顧年雪将先前那盆水往那瘦猴男子身上潑去,隻聽哎呦一聲,那瘦猴男子便悠悠轉醒過來。
那漢子面如死灰,先前胸口裡強撐住的一口氣全都散了出去,一口牙幾乎都要咬碎,在瞧清瘦猴男子面容長相之後,低聲憤憤道:“沙力坤!你做什麼殺我!”
那被喚做沙力坤的瘦猴男子長得并不起眼出衆,與被縛漢子一般,都是混進人堆裡頭再找就認不出來的樣貌。
那沙力坤先是渾身打了個哆嗦,咳了很多聲,又嘔出一口血來,這才轉過頭去看那漢子,輕蔑看了他一眼,又啐一口血痰道:“早知道你是個不成事的東西!熱合吾,你真是沒腦子!老爺早預料到這點,才又派了我來!”
他們兩個互相罵了一通,陳醉聽了一耳朵,從這兩個人的言談之間曉得這次刺殺也隻派了他二人來,便譏諷一笑,在背後慢悠悠開了口道:“他沒腦子叫人抓了,那是合該如此,你覺得你自己比他有腦子,現在還落在我們手裡,這算是什麼?技不如人?”
那沙力坤扭頭瞧了說話的人,一瞧見那帷帽女人手中所持握的鐵杖便立時臉色鐵青,怒吼一聲道:“是你!”說話間又咳嗽起來,臉都咳紅了。
陳醉笑了一聲,将帷帽摘下,拿在手中轉了幾圈,露出她那雙被白绫縛住的眼睛,又将白绫扯下,露出那雙蒙了白翳的眼睛,再加上陳醉面上那個碩大的暗紅色胎記,便更是害怕吓人。
陳醉笑了一聲,“看”向沙力坤道:“他雖然沒腦子,可你卻比他更不如,竟落在我一個瞎子手裡,真要說起來,你們兩個不過就是五十步笑百步,半斤八兩。”
那沙力坤叫她一番話譏諷,咳得更厲害,又嘔出一口血來,話都說不完整。
那熱合吾見沙力坤叫人氣到話都說不出來,笑了一聲,笑着笑着,神情卻又冷下去,眼睛盯着沙力坤看,好似要吃人,将先前那話又問一遍:“沙力坤!你為什麼要殺我!”
沙力坤嘿嘿笑了一聲,露出一口被血染紅的牙齒道:“殺你?做不成事,還叫人擒住,殺你還要什麼旁的理由嗎?”接着他又将目光掃視一圈,看了陳醉玉樓與顧年雪等人,将脖子一昂道:“既叫你們擒住了,要殺便殺,不必留我一條性命。”
陳醉低低笑了一聲,将那白绫又覆回面上,戴好帷帽道:“你一身輕身功夫了得,若非是你扳機扣動發出聲響,我都不會察覺,想來你應當也聽見方才顧老闆的話了吧?”
沙力坤神情一僵,再不說話,顧年雪見他這樣,笑道:“你想死,哪有這樣便宜的事?”
陳醉聽了,又笑一聲,行到了那顧年雪身旁,對顧年雪道:“我有一個法子,倒是可以說給顧老闆你聽。”
那顧年雪附耳過去,邊聽邊眉頭緊蹙看向那沙力坤和熱合吾兩個人,目光眼神玩味,落在沙力坤和熱合吾眼裡,不知為何叫他們心中咯噔一下。
那陳醉說完,便擡起頭來微微一笑道:“顧老闆,接下來的事您請自便就是,我們在這裡想來也幫不上什麼忙。”
說完,陳醉将手一拱,便大步行出門去,玉樓低低歎了一聲,也對顧年雪一拱手,跟在陳醉身後一道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适當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直到回到屋中,都不曾有人說過一句話。
玉樓性子冷,除了罵人,少言也是正常,但陳醉原本就聒噪,好似一刻安靜都受不了,現下竟也安然坐在椅上一動不動,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這兩個人在屋中呆了約莫又一個時辰,屋外飛雪連天,但比之今日稍早已經是緩和不少。玉樓幾次三番想要開口去同陳醉說話,又覺得别扭,直到最後也不過是立在窗前開了一條縫看雪,伸手從懷中摸了那匣子,打開來靜靜看了一會,就聽得陳醉忽的開口道:“有人來了。”
話音剛落不過五六息,便聽得顧年雪在外叩門道:“二位,可否讓我進來?”
玉樓看了一眼陳醉,見她還是安靜坐着,一句話也不說,便看向門口說了一聲請進。
那顧年雪便推門進來,身上還能看見星子一般的雪花落在她的衣衫上,臉凍得有些白,可目光銳利,甚有精神,她手中捏着兩個帶着蓋子的小盞,看了一眼玉樓陳醉二人。
“怎麼樣?”
顧年雪聽得陳醉問話,便也笑了一聲道:“樓夫人的法子果真好用,這兩個人憋到最後都忍不住說了實話。”
陳醉聽完淡笑一聲道:“人性如此,倒也不是我的功勞。”
顧年雪道:“那兩個都想着落些輕點的刑罰,到最後都忍不住招了。”
陳醉道:“如何?”
顧年雪道:“隻怪我滿心滿腦都是阿樂的事,竟沒想到那裡去,今天這兩個人說起來,竟與我的商隊有些幹系,我苦心經營這麼多年,在今年于見明城的商會份額之中占了一席之地,卻不曾想竟因此觸了旁人的黴頭。”
玉樓在一旁将匣子收進懷裡,低聲問道:“怎麼說?”
顧年雪道:“那商會之中那些勢力比較大的商隊也分做南北兩派,各有兩個頭領,也各自依附于兩個莫羅,兩派之間私下也是紛争不斷。但這見明城商會的會首隻有一個,是以這南北兩派達成約定,每隔五年一換會首,票數都是固定的單數,均由兩派雙方的商隊及商會之中的散商選舉決意,票多者為新會首。
但這十年來,北派仗着自己所占份額多,又拉攏了其他左右搖擺不定的散商,許諾以利益,是以已經連續兩任都以微弱的優勢擊敗南派,奪得會首之位。而就在今年端午前後,我經人介紹,正式加入見明城的商會,又因為我所建商隊的規模,也在會首選舉之中有了一席之地。并且明年三月開春,便是新會首選舉上任的時間了。”
陳醉聽到這裡,勾唇笑道:“所以你這次要被暗殺,是因為你極有可能左右這次會首的下任人選?”
顧年雪點頭道:“是,能有投票選舉之權商隊,每年所要繳納的稅款和成交貨品的金額都有最低規定在,而見明城的商會已經連續十年沒有新的商隊能夠達到規定的數額。”顧年雪将手按在桌上,“我雖沒什麼本事,但今年卻正好到了規定的限額,有了那微薄一票的權利。”
玉樓道:“那你怎麼就能肯定你這次出事,與此事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