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顧年雪憑欄站了許久,好似覺察不到冷,雪撲簌簌落下來,可在黑暗朦胧之中竟也都瞧不真切了。
正在此時,但聽得不遠處傳來铮铮樂聲,顧年雪隻聽了一會,心中便是一震,旋即快步行到那傳出樂聲的門前站定。
但聽得屋中樂聲悠揚,先是極為緩慢,好似有風吹拂而過,但又能從樂聲之中感覺到荒漠之中的蒼涼無垠之感,好似能感覺到行走在沙漠上的駱駝商人一點點遠去,駝鈴陣陣,風沙漸起。
緊接着夜晚降臨,黑暗的沙漠群山之間隻能看見天空之中星子點點,點起篝火,有清風吹拂,安然度過一晚。
可随後那樂聲乍起,好似銀瓶乍破,從荒無人煙的大漠一下子進到了那繁華熱鬧的城池之中,美酒美人,繁華迷人雙眼。
顧年雪停在門口聽了一陣,身子不由放松下來,沉浸在這樂曲之中,但聽得那樂聲激昂,美人起舞,燈市之上一片繁華,在那一片目眩神迷之中緩緩睡去,有美人清風撫弄着面頰催促來客入睡。
而在一片風沙之中再度醒來,方才驚覺昨夜不過是蜃樓一夢罷了。
那一曲奏畢,顧年雪便聽得門内有個聲響道:“阿姐,你不進來麼?”
顧年雪這才一下子轉醒過來,推門拂簾進去,卻見得切斯卡正坐在垂簾之後,雙手搭在琴上,正笑眯眯瞧她。
“你怎麼知道是我?”顧年雪下意識一問,卻又立刻曉得了答案,似是覺得窘迫,不再說話。
切斯卡卻笑:“你該問,我怎麼知道不是你?姐姐從小同我一道長大,就算是隔得老遠,也聽得出姐姐的腳步聲。”
顧年雪見她從簾後出來,又見她衣衫未換,仍舊是穿先前那件被刀子劃破了的衣衫,從裡頭能瞧見先前已經裹好止住血的傷口又滲出紅來,不由眉頭緊皺低低叫了一聲道:“你自己都受傷了,怎麼還練琴!”
切斯卡隻瞧了一眼,就又連忙偏過頭去,伸手扶住自己的頭,低低喊了一聲。
顧年雪輕歎一口氣,幾步行上前去,伸手将切斯卡原先本就寬松的衣袍解開,從衣服裡頭扯住她白生生的臂膀,又處置了半天包裹好,一邊替她清理傷口,一邊對切斯卡道:“你知道自己暈血,又做什麼看?”
切斯卡卻是牢牢盯着顧年雪的側臉,溫柔道:“阿姐幫我不就好了?”
顧年雪聽得她此言,無奈擡頭看了切斯卡一眼,卻在瞧見切斯卡眼裡的光時心中一跳,急忙又低下頭給切斯卡裹傷道:“阿樂,我總不能幫你照顧你一輩子的。”
說話間顧年雪收拾好東西便要起身,可猝不及防卻叫切斯卡一把扯住胳膊,又坐回原地。
“阿姐這話是什麼意思?”切斯卡仍是笑着,依舊是一副無害的樣子,但她手上的力量卻叫顧年雪難以忽視,輕輕掙紮也掙脫不得,不由得直直擡頭看向切斯卡,卻見女孩的笑已經收了大半,隻有半張臉在搖曳的燈光下被照亮,顯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你要把我丢下走掉嗎?”
顧年雪叫她一看,心中不由慌亂,可她到底年長切斯卡十歲,不久便冷靜下來道:“怎麼可能?姐姐答應過阿樂,永不會抛下你走的……”
切斯卡看着顧年雪,眼裡的光很是複雜,顧年雪叫她的目光看着,心中卻也不免慌亂起來,不由覺得害怕起來。
——就好像被一隻從小被自己馴養長大,以為無害的豹子牢牢盯住一樣。
“阿姐,你不會騙我的對吧?”切斯卡的手不由又緊了緊,顧年雪叫她抓住,自然微微吃痛,但她總是習慣性順從哄着切斯卡:“不會……阿樂,我不會騙……”
“騙子。”切斯卡冷冷開口,不顧及右臂上的傷口再次裂開,手上一個用力,就将顧年雪按在桌子上。
切斯卡的身量很高,是胡人女子常見的高挑身材,而顧年雪這是頭一回發現切斯卡不笑的時候有些吓人,這樣俯視着顧年雪,壓迫感極強。
顧年雪叫她這樣一罵一抓,身子下意識就要掙紮,可切斯卡接下來的話卻叫顧年雪失去了掙紮反抗的力氣。
“你想一個人留下,想叫我走的遠遠的?”切斯卡終于收起她和善乖巧的一面,像是暴露了野獸的本性一樣,袒露了她的獠牙和尖爪,“顧年雪,你真是個騙子。”
切斯卡的力氣大得驚人,她将顧年雪卡在桌子和她之間,叫顧年雪掙脫不得。切斯卡伸出手将香爐裡的暗火重新撥弄點燃,動作悠閑适意。
芬芳的氣味頓時飄散出來,帶着點甜香,将室内熏染。
“你怎麼會……”
“你想問我怎麼會知道?”切斯卡的面容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模糊,“你應該說,我有什麼是不知道的。”
“——在春風來,在你不在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