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醉試圖說些俏皮話來驅散這有些沉默壓抑的氛圍,但她還未來得及繼續說下去,背上的玉樓卻又發出一聲略帶痛苦的低吟,這一下反倒叫她本來都到嘴邊的話又全都咽回肚子裡去了。
顧年雪聽到聲響,又見陳醉神色愁苦,也是心有不忍,有意安慰,便對陳醉道:“本來不是還愁樓爺現在這幅樣子要怎麼過了這樣冷的一晚,我們幾個沒病沒災的在火旁挨一挨也就過去了,但樓爺受了這樣重的傷,又發起燒了,又如何和我們這般粗糙将就?現在正遇上這地方,也算是一場機緣造化。”
說完還不待陳醉開口,顧年雪便打發切斯卡将車子與駱駝帶來,又行到那巨石之旁收拾起來了。
陳醉在一旁待顧年雪收拾,忽的冷不丁開口,她聲音略帶幹澀,言語間似有躊躇:“顧老闆,你……”
顧年雪道:“怎麼?”
陳醉低低歎了一聲道:“顧老闆,我和我家夫君這樣的人,你……你就不曾疑心過我們兩個人麼?”顧年雪先前在客棧的反應也好,如今在這裡所行之事也罷,顯然是全然信任陳醉與玉樓兩個人,将兩個人當做朋友一般了,隻是她越是這樣和善對待,陳醉心中便因為欺騙她而生出幾分愧疚與不安來。
顧年雪聽罷停下動作,轉頭看向陳醉,細細端詳了兩人一番,這才撇開頭淺笑道:“樓夫人,你與樓爺兩個都是好人,若是當初樓爺不出手,你不出手,隻怕顧年雪早就死在春風來裡,哪裡還能在這裡同人說話?隻是我的性命許多年前已許給了老爺和小姐,二位的救命之恩,隻怕今生難報。況且兩位若不願意明說,我又何必強求?”
待到那地方收拾幹淨,生起火來,石頭之上也鋪下兩塊厚重皮褥,顧年雪也不停留隻是遠遠行出去了,那洞的盡頭便也隻留下陳醉與玉樓兩個人。
玉樓身子發抖,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有時覺得身邊的人是蒙柳,便低聲啜泣,訴苦訴怨,有時候卻又以為身邊的是别人,便又伸手摟抱,悲戚哀求,有時候又短暫清醒過來發覺是陳醉,便又懶懶散散叫陳醉摟抱着,想從陳醉那裡汲取一些暖意,她身子如墜冰窖,先前在定昆城大病初愈,現如今又遭此橫禍,到底是時運不濟。
那洞中寒風呼嘯,直到後半夜裡頭玉樓更發起急熱來,額頭與身子滾燙,可手腳卻是冰冷,明明渾身覺得燥熱,但身體不斷哆嗦,口中喊着冷。也不知過了多久,玉樓隻覺得周身肌膚熨帖,有一極為溫暖舒意的熱源貼了上來,玉樓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明明手腳綿軟,卻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将那熱源緊緊纏住,觸手隻覺滑膩生香,鼻尖隻嗅聞到一股極淺淡的清香,頭顱被安置在一處柔軟芬芳的地方,卻是說不出的安逸受用,先前的寒冷都叫逐漸驅散,手腳也逐漸回暖了。
玉樓也不知自己到底睡了多久,緩緩睜開眼來四面去看,卻見自己躺在一塊極為寬大平坦的光滑巨石之上,身上蓋着厚厚的皮褥,她正待翻身坐起,卻忽的胸口一涼,這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什麼時候已将外衣除去,中衣大敞,心中一驚,便又急忙躺了回去,動作間卻是觸及到右肩後面的傷口,叫她神智緩緩回轉過來。
玉樓轉頭隻瞧見那洞中生起一堆火,那火光蔓延到巨石邊,照亮這一小片地方。玉樓躺在那裡,隻覺得身子雖已好了許多,可精神或多或少仍有些疲累,但她一時之間又不知當下境況如何,便欲呼喚陳醉,卻不想目光移轉間瞧見一旁的石頭上搭着幾件衣衫,并女子的亵褲中衣。
與此同時,巨石之後正有一雙滴着水的手伸了出來,在石頭上小心摸索,那手的主人并不曾注意到玉樓,探出上半身來,竟是未.着寸.縷,但因着那洞中黑暗,又因為那巨石阻擋,玉樓在朦胧混沌的晦暗之中,粗粗一眼望去,也隻能瞧見陳醉半張漂亮的臉與修長的脖子,還有那袒露在外的肩膀和豐軟盈潤的半圓。
玉樓甫一瞧見,便覺得有熱氣從腳心往上蒸騰,渾身上下竟是說不出的燥熱,她急忙将頭撇開,慌張錯亂間竟又忍不住咳嗽起來,那咳嗽劇烈,幾乎是要将玉樓的肺都咳了出來,同時牽動她右肩的傷口,竟叫她倒吸一口涼氣,一時之間什麼都顧不得想了。
正當玉樓咳嗽之間,卻忽的有人行了過來,伸手将玉樓摟在懷裡,隔着皮褥輕輕拍撫玉樓的胸口,好半會兒才叫玉樓平複下來,卻聽來人輕聲笑道:“‘樓爺’,你好些沒?”這人說話帶着揶揄笑意,可言語之中又透露拳拳關心之意。
來人正是陳醉。
陳醉來時匆忙,隻慌亂穿了中衣亵褲,外頭單單披了一件皮裘,趿拉着鞋子過來,身上還帶着溫熱的水汽,玉樓與她湊得近了,竟又嗅聞到昏迷夢中那股似有若無的淺淡清香,但她生了病,鼻子不甚靈敏,那氣味轉瞬即逝,竟再也聞不到了。
玉樓躺在那裡頗有些狼狽,又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那咳嗽才道:“你、你先把衣服穿好。”
陳醉用那雙蒙了白翳的眼低頭“看”了一眼玉樓道:“咱們都是姑娘家,我這樣又有什麼關系?‘樓爺’,你見不得嗎?”
玉樓叫她的話一下子噎住,隻覺得方才自己所思所想是那樣肮髒龌龊,窘迫堂皇之間又輕輕咳嗽起來,陳醉伸手安撫她,才笑道:“好啦,我曉得你是關心我,怕我着冷受凍是不是?”
玉樓沒有回答,隻是低聲道:“你、你貼的太近了,我覺着熱,且離我遠些。”玉樓不免慶幸這洞中昏黑,她左肩後頭那柔軟的觸感,隻叫她臉皮發燙。
陳醉低低笑了一聲,也不回答,卻也叫玉樓重新躺好,玉樓在皮褥之中将那敞開的中衣又連忙系了回去,穿戴整齊。過了一會就聽到那鐵杖輕輕擊在地面上,陳醉已穿好衣衫,又将白绫蒙在面上走了過來,面帶微笑,玉樓瞧着她的臉,不知為何覺得頭腦又發起昏來。
那陳醉行到玉樓身旁坐下,伸手貼在玉樓額上,這才歎道:“瞧着現下已好上不少,你昨夜不知道有多兇險。”
玉樓聽她語氣頗為擔憂,正了正心神,啞着嗓子道:“卻是我拖累你們了。”
陳醉微微皺眉,嗔怪道:“燒的傻了?說的什麼胡話?”陳醉雙手搖着鐵杖,便又将昨夜如何發現這巨石,又如何發現那溫熱池水的事簡單說了:“我方才忍到實在有些難受,便下去洗了個澡,卻發現一件事情。”
玉樓聽她一說,不禁腦中又想起方才不慎瞧見的場景,急忙輕咳兩聲,晃了晃腦袋,可架不住臉又發起燙來,便立時對陳醉道:“什麼事情?”
陳醉思忖一番道:“那池子看着不大,卻是斜着向下延伸,深不見底。”
玉樓應了一聲,察覺到什麼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陳醉見她敏銳,曉得瞞不過去,隻得故作輕松道:“嗯……還不是因為我方才一時不慎,差點腳一滑便掉了下去。”
她這話說完,玉樓沉默一會,語氣有些嚴肅道:“你不該這樣做。”
陳醉叫她罵了卻也不惱,反倒吐吐舌頭,一副無賴模樣道:“好啦,你不要怕,我會水。”接着笑了一聲道,“雖然瞧不見,但以前瞧得見的時候就會了,哪怕我現在是個瞎子也淹不死,況且那邊緣并不深,不妨事。”
而後她又怕玉樓多問,便又将話題一轉道:“說起來,有一件事我要同你商議一番。”
玉樓見她神情嚴肅:“什麼?”
陳醉道:“你昨夜發起高熱,下意識将頭發散了,衣衫脫了去,面上又都是汗,易容的裝扮藏掩不住,那後半夜響動太大,将顧老闆引了過來。”
她說到這裡,玉樓又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于是目光輕轉看向陳醉,沉聲道:“她曉得我是女子了?”
陳醉苦笑一聲,将下巴擱到鐵杖上,身子晃動道:“是啊,‘樓爺’,這下咱們可做不成夫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