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陳醉停下動作,轉而“看”向顧年雪,有些倦倦道:“你說‘那些姑娘不願意走’,卻又是怎麼回事?”
顧年雪聽她問了,下意識搖了搖頭道:“這我也不清楚,隻聽說當時城主派出人手去,阿娜瑟芙沒有任何阻攔抵抗,可那些姑娘卻沒一個肯走的。”
玉樓在一旁聽了道:“這倒是件奇事了。”
顧年雪點點頭道:“這事情背後的真相究竟如何,我們自是不得而知的。”
正在這時,玉樓又道:“你方才又說到那個阿娜瑟芙的哥哥……”
顧年雪聽到玉樓提及,啊了一聲道:“艾維克麼?這人的名聲比之阿娜瑟芙卻是好多了,為人寬良和善,形容舉止頗有素養,處置事情都有條理章法,而他和這個妹妹并非一母同胞,又加上阿娜瑟芙行事離經叛道,這兩個人更是勢如水火,隻是那位達斯克老爺似乎對于家庭和睦一事分外執着,若是兄弟阋牆的事在他面前上演,這兩兄妹便都讨不了好。
是以這個做哥哥的肚量大,從不曾計較,反倒更顯出妹妹的混賬來。是以兩個兄妹雖然同時都有繼承權,隻是現在在衆人瞧來,這位艾維克日後成為見明城新城主的概率遠比她那混賬妹妹要高上不少。”
聽到此處,陳醉眉頭一皺道:“什麼叫……兩兄妹都有繼承權?”
顧年雪見這陳五姑娘問了,便也朗聲答道:“哦,二位是外鄉人,也是我之前沒有說清楚。這蘇蓋依家沒有什麼東邊南邊地界那些迂腐蠢笨的條框在,所以也沒有什麼男子在繼承權一事上勝于女子的道理。且這家的規矩先前也同兩位說了,凡是要做家主的,需得是藍眼睛的人才行,這兄妹兩個都繼承了城主的藍眼睛,兄妹兩個便都有了繼承權,也不分什麼長幼嫡庶的。”
陳醉聽了一耳朵,從其中聽出些端倪來,繼續問道:“什麼叫都繼承了城主的藍眼睛,難道……難道還有不會繼承的嗎?”
顧年雪聽她問了,便也知無不言:“陳五姑娘确實沒有猜錯,的的确确是有這麼個概率在,不然現在坐在城主位置上的便不是達斯克·蘇蓋依了。”
玉樓道:“怎麼說?”
顧年雪道:“二位有所不知,那藍目血統甚為殊異,唯有帶蘇蓋依家族血統的人所誕育之後代才有一定概率生出此種特征,而一旦有此特征,不論男女,俱可繼承蘇蓋依家族,隻是那蘇蓋依家族又分主家和分支,族中規定,除非主家血脈之中無人生得藍瞳,那才能從旁支之中過繼一人來繼承族長之位。”
“而上一任城主所遺血脈之中并無藍瞳之人,又加之暴病而亡,走得突然,彼時族中有繼承權的孩子要麼不是年紀太小,難托重任,要麼就是愚笨呆蠢,難堪大任。選來選去,竟真隻有這一位達斯克老爺正正合适,所以族中宗老合計之後,便将現今這位城主請來,做了族長,任城主之職。”
陳醉在一旁聽罷,笑道:“這規矩倒是稀奇古怪,竟要有藍眼睛才能做得族長,那若是随便一個人都長了雙藍眼睛,豈不是都有權利去争一争這族長之位了?”
顧年雪聽陳醉這樣說了,卻是搖頭笑道:“你這話說的一半對,一半不對,要我說,是說的‘半真半假’了。”
陳醉道:“那我這‘半真半假’哪裡真?”
顧年雪道:“确實如你所言,因為血脈繁衍又與周邊族群通婚,多年來,那西域大漠之中确實有不少藍眼睛的人,這是你說的‘真’,的的确确‘随便’一個人,說不定都長着雙藍眼睛。”
玉樓在一旁聽了,問道:“那哪裡假?”
顧年雪道:“‘假’在這誰都有權利去争一争這族長之位,這話卻是大大的錯了。”
玉樓道:“請說。”
顧年雪道:“方才我也講了,那蘇蓋依家族又分做主家與分支,而這族中的規矩隻有那固定的三系分支和主家才能有繼承的權利,旁的隻怕是想争也沒有資格去争的。”
陳醉又道:“那我有一件事情要問,若是那主家的子代沒有繼承權,叫旁支繼承了去,而到了孫代又生出了有繼承權的孩子,卻又要如何?”
“你既問到這裡,那自然是要同你說的啦!”隻聽黑暗之中傳出一個少女的聲音,玉樓與顧年雪齊齊回頭望聲音來源處去看,但見得光與暗的交界處,有一隻腳先伸了出來,接着火光照到來人面上,現出她明晰的五官。
來人正是切斯卡。
而陳醉顯然早就聽到切斯卡的腳步聲,是以并未回頭,隻是動也不動道:“那請說。”
切斯卡道:“主三代無繼,旁則正之。”
陳醉道:“這是何解?”
那切斯卡行到顧年雪身旁想要坐下,可一瞧見顧年雪冷淡的神色便瑟縮一下,往一旁又走幾步,在火堆旁坐下來道:“意思就是,如果那主家的人若是三代過去都沒有生下藍眼睛,有繼承權的人,那旁支則成為主家,而那主家則降為旁支。”
接着切斯卡頓了頓道:“當然,這主家的人還包括在位時那位主家的兄弟姐妹及兄弟姐妹所生的子嗣。說直接點,若是甲做族長,生下的孩子沒有繼承權,那就要看甲的兄弟姐妹是否有繼承的權利;若是甲的兄弟姐妹沒有繼承權,就看甲的侄子侄女是否有繼承權;若也沒有,那便要從旁支挑選人來繼任族長,同時,若是甲或甲兄弟姐妹的子孫三代之中有人生下有繼承權的孩子,那旁支族長便要将那孩子定為下一任繼承人。”
說到這裡,陳醉忽的冷笑一聲道:“那‘三代無繼,旁則正之’,若是那有繼承權的孩子活不了,甚至于不能出生,豈不是旁支就理所當然成了主家?”
玉樓聽罷,低低歎了一聲道:“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顧年雪見她聰慧,一語中的,不由歎了一聲道:“便是依着這規矩,那蘇蓋依一族百來年來主家旁支更疊多次,現今早已記不清到底哪一支才是原來的主家了。”
切斯卡順着顧年雪道:“權力傾軋,哪有百年不變的道理?”接着像是想到什麼,切斯卡緩緩歌唱起來,她所唱的歌詞乃是胡族語言,玉樓并不能聽懂,隻能聽出是這首歌謠應當年代已經久遠,詠頌間竟顯得格外厚重。
那歌曲有些長,唱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
玉樓問道:“這是什麼曲子?唱的是什麼意思?”
切斯卡道:“這是很老很老的歌了,唱的是當初見明城建城的故事。
歌詞大意是,蘇蓋依家有四個兄弟姐妹,齊心協力,老大築高牆,老二引清泉,老三種糧食,老四身體卻羸弱,什麼都做不了,但是老四頭腦卻是四個人裡最聰明的。
那城池建好之後,四個人不知道要誰來做城主,老大老二老三争吵不休,隻有老四勸阻自己的兄長姐姐們。
而在這時,有外來的強盜想趁着四人不合,劫掠占有他們的城市,危急關頭,四個人團結一心,最後是聰明的老四排兵布陣,用計謀打敗了強盜,哥哥姐姐們經過這件事後,發現了自己的不足,認為老四最聰明,便推舉老四做了城主。”
說到這裡,切斯卡又唱了起來,顧年雪聽着,歎了一口氣道:“四人合力,可挽天傾,如手如足,絕不分離。”她說的正是那歌謠譯成漢話的意思,言辭之間似乎對時移世易,人心變換而惋惜。
而聽到切斯卡唱完,顧年雪說完,玉樓卻好像忽然想起什麼一般低低啊了一聲,卻叫衆人都驚了一驚。
陳醉道:“怎麼?是身上不舒服嗎?”
玉樓将頭搖了搖,說了一聲不,旋即看向切斯卡與顧年雪道:“二位是懂胡語的,是不是?”
顧年雪道:“既在這裡讨生活,又怎麼能不懂?”
玉樓便道:“既然如此,那煩請二位幫我聽聽這話是什麼意思?”
接着玉樓便将她先前在定昆城中跟蹤艾維克與赫拔兩人時強行記下的胡語說了出來,隻是玉樓不懂胡語,又加上已經隔了些時候,便是避免不了有些錯漏,并且說出來也有些怪腔怪調,但好在那顧年雪與切斯卡常年在西域一帶與人打交道,所聽的口音混雜多變,竟多少叫這兩個人聽出來玉樓說的是什麼。
切斯卡道:“你說的前兩句不難,意思是‘少主人,事情沒有做成,該怎麼辦?’”
顧年雪道:“後面跟着的是‘責罰肯定是免不了的,到底是什麼……,值得……這樣在意。’”
切斯卡跟着後面繼續道:“然後是‘主人許多年前就很緊要……,但是……找不到,現在好不容易得到……,可是最後您又故意……’”
顧年雪道:“接下來的話是你說的斷續含糊,我琢磨着,該是‘所以我才把那個……告訴了她,我那個蠢妹妹……追出去,要是這事她做不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