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月光之下,玉樓但見得那忘懷腳步不停,在那房屋之上騰轉挪躍,動作迅疾,玉樓雖自幼長在山林之中,自诩行動輕巧靈便,卻也不及這忘懷動作輕盈矯健,甚至有幾次還險些将人跟丢,可若是勉力跟随,卻也是跟得上,但不知為何,玉樓便是強迫自己加快速度跟上,也始終隻能與其相距十五步之遙,實在是叫玉樓心中奇怪。
這月亮灣雖說是見明城旁的一個小鎮,卻也有一座小城這般大,兩個人走了約有一刻鐘,離先前馬赫的客店已遠,回頭遙望,卻顯得有些如夢似幻,并不真實。
是夜寒冷,滴水成冰,街道之上的人卻熱情不減,因着是楊神節的緣故,衆人祭祀完鎮中灣旁的那顆不死胡楊之後,便全都湧到了大街之上,一片歡聲笑語,子時已過,卻也興緻高昂,而那鎮中因着毗鄰見明城,故而對鎮中那些漢人面孔并不稀奇,又加上節慶氛圍,戴上面具或面上塗抹油彩裝扮更是尋常,是以那忘懷同玉樓前後腳下了房屋,混進人群之中時也并不顯眼,隻是這胡人好客熱情,又是歡喜節日,道旁之人見玉樓貌美,又是生面孔,便隻管将手中糕餅美酒舉起饋贈,倒是将玉樓的路擋了一擋,玉樓冷着一張臉側身躲避,急忙追上忘懷,卻不曾想那人竟比泥鳅還要靈活,轉眼便沒進人群消失不見了。
玉樓心中一急,便急忙撥開人群朝忘懷所行之地走去,可街道上到處都是人,各種戲法變換或歡呼雀躍之聲不絕,玉樓一時之間竟如無頭蒼蠅一般亂轉,反倒被人流簇擁着,不知道擠到什麼地方去了。
那玉樓肩上傷口剛好不久,稍一擠壓便覺作痛,便立時轉到一旁去,靠了牆去歇息,待到疼痛漸緩,這才扶着牆走出人群去,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行到僻靜地方了一,那裡确實有些奇怪,立了約有兩個人高的石牆,石牆頂上還有鐵蒺藜固定其上,隻一條小小的路口可以通行。
玉樓心中好奇,張眼去看,那路口左右遙遙站了兩個持械的衛士,隻是神情萎靡,似乎有些困倦,見得玉樓來了,左邊那個先是張嘴嘀嘀咕咕說了些什麼,玉樓不會胡語,但從兩個人的動作神情看,應當是在呼喝趕人。
玉樓有些不解,目光在這兩個衛士之間轉了轉,卻見這兩個衛士之後有一條石闆鋪就的窄路,約莫五步寬,路上左右每隔三步便有一個燈杆,懸燈其上,那燈火亮着,将小路照亮,直直延伸到兩人身後的一個小土坡之上,而那黑暗的土坡之上,但見得有一棵極為粗壯的樹伸長了枝丫向天空探去,玉樓借着那月光一瞧,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竟已被擠到這不死胡楊旁邊。
那兩個衛士見玉樓動也不動,隻是站在那裡張目看着,不曾有任何逾矩之舉,便以為玉樓也是那些外頭來往的商人遊客,隻是對這不死胡楊好奇,伸頭去看,也就不再有所表示,又變做方才一副懶散的模樣,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玉樓先前已遠遠瞧過那不死胡楊,如今離得近些再看,就更覺得自然奇妙,她雖然生長在西南茂林之中,見慣了參天古木,可現下這幹旱苦寒的西北之地竟也能長出這高俊的樹木,不死不倒,便更叫人稱奇。
玉樓的目光又越過那棵樹木,卻見得小土坡之後有水光粼粼,又思及先前切斯卡和顧年雪所言,心中便知道,那土坡之後大抵便是那月亮灣。據切斯卡與顧年雪所言,這月亮灣春夏季水漲便如圓月,秋冬水退便似彎鈎,玉樓心中不免好奇,又加之左右無事,況且先前将忘懷跟丢了,她便也歇了找人的心思,便左右四望,打算找個高處好去瞧瞧那月亮灣秋冬之際的風光景色。
于是她沿着那路而行走了幾步,正行到一處僻靜處,瞧見有一處大屋,心道:“雖然不是很高,但也能瞧個大概。”于是将身一躍,幾步折躍跳上屋頂,果見得一派風光無限,心中不由暗贊了一聲好。
但見得那胡楊樹高聳入天,如雲蔽月,但枝丫之上并無樹葉,點點月光如銀子一般灑洩下來,那胡楊樹伸出的樹枝便好似一雙雙攤開了指縫的手,由得那光落灑到水面上,那水面上有浮冰起伏,叫那光一照,更是銀白一團,剔透晶瑩。
玉樓瞧了一眼,見那月亮灣竟真如彎彎一鈎月般,心中更是贊歎自然造化的神奇之處,她看罷風景,正欲從房頂下去,動作之間,卻忽的瞧見一點黑影從那樹後躍了出來,這黑影動作敏捷迅速,數息之間便從那胡楊樹的地方朝鎮上的位置沖了過來。
玉樓舉目望去,起先以為那是一隻宿在樹旁的獸類,不知是什麼緣故受了驚吓,這才奔逃出來,可待那黑影離得近了,玉樓赫然發現那竟是一個人。
那人速度極快,不過數十息便從那胡楊樹奔到方才那兩個衛士所看護的道旁,那條道上左右兩邊燈火通明,可因着這緣故,其餘地方隻能借着月光去看,并不能輕易瞧清,況且那黑影又穿着暗黑色的衣衫,更是讓人難以察覺。
玉樓坐在那高屋上頭卻是瞧得清清楚楚,但聽得簌簌兩聲,那黑影便從手中擲出兩塊石頭來,隻是那準頭并不甚好,一顆打中了燈籠,另一顆卻是打中了燈柱,可即便如此也已經足夠,那兩個衛士吃了一驚,同時轉身去看那發出聲響的地方,而就在這一瞬,那黑影竟好似遊魚入水一般,将尾巴一甩,便從兩個無知無覺的衛士背後繞了過去,沒進了牆外的黑影裡,不叫兩個衛士有半點察覺。
玉樓暗歎一聲這人的輕身功夫,于是又居高臨下去細看,卻見那黑影竟往自己腳下這棟高屋下頭走來,而那房屋交錯之間,總有月光滑進窄巷街道之中,玉樓目光銳利,一眼便瞧見那黑影手中執了一物,再一細看,就見那黑影行到月光之下,雖然隻有短短一瞬,卻也叫玉樓瞧清了來人是誰。
但見那黑影疾步穿過街巷,玉樓便也行在房屋之上,跟随其後,這西北一地氣候幹燥,并不似南邊鋪瓦,玉樓行走其上倒也不用擔心發出聲響。隻是一片地方屋子聯排縱橫,修建緊密,待到那黑影往左一轉,玉樓再追上去時已沒了那人的蹤影。
玉樓腳步輕挪,自那房頂上翩然落下,站在黑暗之中,借着那微弱月光仔細去看,忽聽耳後風聲飒然,玉樓心中暗道不妙,急忙轉身,自腰後抽出長鞭要打,但那巷道窄小,又兼之來人動作迅速,隻聽得嘿嘿一聲笑,玉樓手中的長鞭纏住什麼東西,還來不及拉動,便猛地叫人擒住,壓在牆面上,一時間巷中寂靜無聲,隻能隐約聽得大道之上的歌舞聲響。
玉樓叫那人擒住壓在牆上,聲音又冰又冷道:“你放開我!”那人笑了一聲,身子往後微退,稍稍松開玉樓,這才叫人一下子看清,這人面上戴着個露出獠牙的惡鬼面具,面具上隻在眼和口處開了孔,借由那微弱月光,也隻能瞧清這人有一雙藍幽幽的眼眸,再要細看,便又隐進黑暗裡消失不見了。
“我還以為是哪個輕浮浪子跟着我要做壞事,原來是姐姐,怎麼是你?打扮做這幅樣子,跟着我做什麼?”忘懷說話的聲音依舊是有些發悶,難辨雌雄,可言語之間也帶着些笑意,并無惡意,反倒突然伸手将玉樓面上那兩绺假胡子扯了下來。
玉樓眯了眯眼阻止不及,将那鞭子一扯,忘懷便慢條斯理将玉樓的鞭子從“浪蕩客”的劍鞘上解了下來。
但聽玉樓道:“我該問你,你跟着我做什麼?”
忘懷從喉間發出一聲笑:“姐姐,怎麼變做是我跟着你了?惡人先告狀可不是什麼好事。”
玉樓冷哼一聲:“從浩江城,到葛家村,然後到定昆城,再是現在,怎麼我去哪裡,你就跟着我到哪裡?不是你跟着我,難道還是我跟着你嗎?”
忘懷勾了勾唇道:“這我反倒要問你了,你從浩江城,到葛家村,然後到定昆城,再是現在,怎麼我在哪裡,你就在哪裡?浩江城那次你就跟着我,怎麼今天到了這裡,你還是來跟着我?”
那忘懷頓了一頓,微微一笑道:“你跟了我很久不是嗎?從鎮子西面,一直跟到這裡。”
玉樓冷冷看了她一眼,意識到什麼一般道:“你早就知道我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