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人将這木亞放在樹幹之上,便一如先前溜進來一般,又一道溜了出去,那門口守衛寒夜之中隻覺得有冷風拂面而過,下意識一個哆嗦睜開眼睛,卻見周遭一點動靜都沒有,自然又縮縮脖子,以為是自己太過困倦,又将眼睛眯上。
這兩人從那看守的位置出去,卻又不動聲息地沒進人群之中,這楊神節徹夜狂歡,便是月上西頭這熱情也毫無降溫之意。兩個人一個戴着面具,一個又做男裝打扮,行在人群之中雖不惹眼,但那左右見得玉樓相貌,自是見美心喜,手中的酒壺和糕點如流水一般想往玉樓手裡去送,玉樓叫這些人一阻,步子一遲,不過數息之後就在人群之中再也尋不到忘懷的身影了。
“糟糕,竟又将她跟丢了。”玉樓心中暗道不好,一邊推拒周遭鄉民好意,一邊順着人流往一旁去走,隻是才行不過幾步,那手腕竟猛地叫人攥住了。
玉樓性子冷淡,更不喜與旁人接觸,那手腕一被握緊,下意識轉手就要掙脫這人的鉗制,目光也轉向來人,想瞧清楚抓住自己的人是誰,隻是這一瞧,動作便立時止住,也不再掙紮,竟任由來人将自己的手抓住帶了出去。
那人将玉樓帶到安靜的巷落一角,微微一笑便道:“好姐姐,方才是在找我麼?隻是才短短分離了一會兒,就想我了嗎?”她說話悶聲悶氣,另一隻手中不知何時已提了兩個水囊,面具下紅唇輕勾,藍眼睛滴溜溜亂轉,即便巷中昏暗,但借着微光,玉樓又哪裡認不出來?
方才玉樓猛地停手沒有掙紮,正是因為抓住她的人是忘懷。
玉樓聽見她說話這樣輕浮無禮,隻是蹙眉看她,并不說話,氣息冷冷,好似冰山。忘懷叫玉樓冷冷觑着,倒也不懼,隻是又嘿嘿一笑,竟語帶關懷道:“你冷不冷?”
玉樓仍是不加理會,眉頭皺得更緊,又從上往下打量了忘懷一番道:“你究竟是誰?你一路跟着我來這裡,到底……是什麼目的?還有木亞那件事……”
那忘懷聽見玉樓連發三問,又笑一聲,隻是将手中的水囊提了起來對玉樓晃了晃道:“姐姐問題很多,但我能說的卻是不多,更别提……”
玉樓早曉得這人是個神神秘秘藏頭不露尾的人,心中早清楚不能指望她老老實實說出些什麼,又聽她故意賣了關子,更是不悅道:“更别提什麼?”
忘懷受了玉樓冷臉,依舊笑道:“更别提天下可沒有免費的買賣,有來有往才是正道。你講我說的對不對?”
玉樓聽了她這話,心裡頭覺得有些熟悉,正欲思索,那忘懷又接着出聲打斷了玉樓的話:“所以,在我回答姐姐的問題之前,姐姐也答應我一件事如何?”
玉樓睨了一眼被忘懷提在手中的水囊,目光轉向忘懷,心中頗為煩躁,但她面上不顯,冷聲問道:“什麼事?”
忘懷仍舊在笑:“我回答姐姐的一些問題,那姐姐也陪我瞧一出好戲如何?”
玉樓呼出一口氣來,白茫茫的霧氣随即消散開:“什麼好戲?”
忘懷道:“還記得咱們先前出來時放的那把火嗎?”
等到玉樓與忘懷一道尋了一處僻靜高闊的地方坐下時,天上忽然下起雪來,但好在兩個人坐着的那一處檐下落雪不着,這才免得雪花點點撲面,濕了衣衫面額。
忘懷這位置挑選巧妙,雖有些狹小,兩人需得并肩而坐,但舉目望去,正好見得紛紛落雪之下城鎮之中燈火風光,又見得逆河上浮冰波光,月亮灣上胡楊樹影寂寥,倒是别有一番情緻。
玉樓望着那風景,又思及現今自己身處之地,不知為何竟又想到多年前夜間帶着蘇萊妮拉登高遠眺那山河風光之事。玉樓驟然思及,心中不免怅然,但她面上不顯,隻是低低歎了一口氣,動了動身子,似乎同那忘懷挨碰叫她渾身都不自在,待到兩個人之間空出約莫兩指距離,玉樓才道:“你說的好戲在哪裡?”
忘懷此時卻已将那水囊的塞子拔下,湊到面前嗅聞一口,笑嘻嘻道:“好香的酒!這月亮灣的澄雪釀我早就想嘗嘗了,這次難得有了機會。”那囊中酒香甚濃,飄散出來一股甜甜的氣味,玉樓隻聞了一下就覺得酒味直沖頭腦,有些發昏,不由得皺眉側頭道:“好沖的酒氣。”
那忘懷笑道:“現今下起雪來,隻怕今夜會更冷了,正好喝酒暖身。”說罷便仰頭喝了一口。
這忘懷面具上嘴眼之處開了口,這會兒倒是方便她喝酒暖身,她飲下一口,似乎也為這濃重的酒味刺到,倒吸了一口涼氣,咂咂嘴道了一句:“好辣!”
可她一口喝完又接着喝第二口,連喝三口之後,才長長呼出一口白氣,将那酒囊拿在手中,垂眸看了道:“果真是好酒,阿姐不曾騙我。”她說話間又伸手輕撫那酒囊,低聲道:“隻是可惜,阿姐喝不到了。”
玉樓先前幾次裡見她都是嬉笑怒罵,乖張無忌的模樣,倒是頭一回瞧見她這般傷感,正想說些什麼,卻見忘懷懶懶支着下巴,伸手一指前方道:“哈!好戲要來了!”
玉樓叫她一打岔,目光轉向忘懷手所指之處,卻見得鎮上僻靜暗處竟不知何時亮起火光來,但因為那裡地處鎮子西北角,本就離鎮子有些距離,而鎮子中心現下又陷在狂歡的氣氛裡,竟無一人察覺。
玉樓隻瞧了一眼,就辨認出那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剛才咱們放的那把火,已經燒起來了。”忘懷往後一靠,懶懶散散又喝一口酒,不再說話。
而玉樓卻舉目望去,直直看向那起火之處,那裡本就荒僻無人居住,又加上正逢冬日,氣候幹燥,那大火便眼見得燒了起來。
接着隻瞧見火星點點,從周遭零星的房屋之中亮起,随後玉樓又瞧見鎮口亮起火光,連成一條細細長長的隊伍,玉樓粗粗數了,約莫有十來人,極快速地朝着那起火點前去。
玉樓與忘懷所處之地正是在鎮口與起火前交界之處,沒過多久,就瞧見那火把連成的長龍行到兩人所在房頂下的街巷裡,玉樓俯身偷眼去看,但見得來人打頭的正是佳麥爾。
“你瞧瞧,他急得要死呢。”忘懷正在這時忽然在玉樓耳邊低聲開口,那酒氣混着熱氣噴到玉樓耳旁,吓了玉樓一跳,險些就跌落下去,但不料後心衣衫叫人一抓,身子往後一仰,便又落進了忘懷懷中,動作間不小心将一塊小小的石子踢動,在靜夜中發出極細微的響聲。
那佳麥爾聽得響動忽的停住動作,左手擡起止住隊伍,右手就摸到了刀柄上,一雙銳利雙目四處掃射,頗為警惕。
玉樓雖叫忘懷抱了個滿懷想要掙脫,可佳麥爾的行動自是叫玉樓暫時不敢有過多掙紮,隻是屏住呼吸不動,渾身好似凍住了一般。
而正在這緊張時刻,忘懷卻半點危機感都無,反倒像是個十足的輕浮浪蕩子一樣對着玉樓耳旁輕聲開口笑道:“咱們這樣,好像你是個有了家室的人來和小情兒私會,卻又剛好撞到與你相熟的旁人路過,叫你連大氣都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