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活到現今,雖已長到十八九歲,可實際上她所擁有的人生也不過短短數年而已,她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更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她甚至沒有什麼非要不可的東西,她的人生,過去是空白,前行是未知。
所以當她第一眼瞧見玉樓時,那從心底深處湧上來的那樣渴盼的欲望和強烈的占有将她自己都震驚了。
她有時看着玉樓,都會懷疑這人到底是有什麼魔力,叫她瞧見的第一眼就心動不止,情難自抑。
可她知道現在不行,即便她每每瞧見玉樓時,那心底裡的欲望都要呐喊着脫籠而出,那些心思和欲望是多麼肮髒龌龊,可她不敢靠近,隻能裝作自己是清風霁月的君子,壓住那渴盼,絕不敢真正有半分輕慢。
但那欲望又要怎麼抑制住呢?每一次玉樓對着自己的輕佻而浮蕩的行徑都好像不會真正生氣,仿佛一直在包容她的任性跟諸多冒犯的行徑,忘懷有時候會分不清楚,這到底是因為對自己有那麼一點點的好感,還是她根本不會在意?
忘懷在昏暗朦胧的夜色看着玉樓,忍不住伸手撫上那面具,她低聲對玉樓道:“那個人是誰?”
玉樓聽她發問,又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帕子,良久啞聲道:“她……她有和你一雙一模一樣漂亮的眼睛。”
忘懷閉了閉眼,沒有說話,靜默許久才繼續問道:“方才你這麼在意那首曲子,也是因為她的緣故嗎?”
玉樓擡起頭來,目光溫柔:“那是……那是她常唱的曲子。”接着她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很喜歡她唱,那時候我們就坐在那裡,她給我唱這首歌。”玉樓說着說着,竟又喝起酒來,不自覺地開始唱起了方才那首“皮娜澤梵切”,她的歌聲斷斷續續,唱詞不清,可其中包涵了無限的眷戀與愛意,隻要是有耳朵的人,都能聽得出來。
忘懷瞧見她的眼神,心中又酸又苦,忍不住俯下身來尖酸刻薄道:“那她人呢!她人現在到哪裡去了?”
玉樓叫她抓住肩膀一問,臉色登時白了下來,再不說一句話,過了許久,她才低聲說話。
夜裡的風聲有些大,忘懷一時沒有聽清,低下頭去看玉樓,卻見玉樓又落下淚來,仰起頭看着忘懷道:“她已經死了。”
死了,死了。
忘懷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她心上突突跳動,難過地閉了閉眼,心裡忍不住又喊了一句:“死了!”那個人死了!那你又怎麼能比得過一個死人呢!
玉樓此言一出,自己聽完,當即全身一震,她呆坐在那裡,目視前方,腦中卻不由自主回憶起當初的事情,周遭冷風陣陣,卻又怎麼比得上她心中森冷呢?
她憶起當時空山寂寂,木林森森,那時候的她摟抱着蒙柳的屍體,呆呆坐在那裡,心中想着,蒙柳素來喜歡逗弄與她,這次閉上眼睛屏住呼吸,也說不定是想等到她哭到肝腸寸斷,再一下子睜開眼睛說話吓吓她。
可玉樓抱着蒙柳,隻感覺到懷中的身體逐漸冰涼下去,她千百次去呼喚,即便再不願意相信,那蒙柳還是當真死了,再不會醒過來同她說些俏皮話,開那些無聊的玩笑了。
那時候的她隻記得蒙柳臨終說的那些話,聽蒙柳告訴她自己的身世,聽蒙柳說往後你要自己選擇做什麼事了。
還聽蒙柳說:“家裡不能隻有你一個人,那實在太不成樣子。”
“桑桑,你要記得把蘇萊找回來。”
那時候的玉樓連聲應下,不敢再有半點冷言冷語,而她心中也始終懷着那個期盼,想要找回來那個人。
可其實直到方才,玉樓才明白。
就像當初她覺得蒙柳沒有死一樣。
想要找回蘇萊,其實也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
那樣高的山崖上落下去,這麼多年的苦苦搜尋,卻始終沒有半點風聲消息。
那是因為她一直在自欺欺人。
她始終不能接受,她踽踽獨行于世,孑然一身。
親近的人早就在三年前的同一天離她而去。
這天地茫茫,是真的隻有她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