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的聞雪賦長舒一口氣,覺得自己躲過一劫,但路上她發現這并非回自己屋子的道路,直到最後在母親屋子檐下遇見了面色不虞的白璧,心裡頭自是一跳,嬉皮笑臉一如往常想要蒙混過去,可白璧今日冷着臉顯然并不吃這一套,隻是冷聲道:“你現下是越大越沒規矩了!”
白璧算是慈母,對孩子少有動怒呵斥的時候,但這樣性子的人,若是真生氣了,在聞雪賦心裡是比平日裡總是闆着臉的聞月照更叫人恐懼的,白璧站在屋檐之下,垂着眼道:“早上不溫課,身邊人也不說一聲,就自己跑出去,多叫人擔心!”
聞雪賦自知理虧,将頭低了,心内惴惴:“阿媽,我……我錯了……”
白璧罵道:“你要真知道錯了就好!今日不許出門!去将前幾日老師講的書抄上三十遍!需得字迹工整,不許有絲毫敷衍輕慢!”
聞雪賦本是貪玩年紀,又新結識了小澤溫這一個同齡玩伴,自是不勝歡喜,可現下母親一句話将她打發去抄書,拘在屋子裡,自是又氣又惱。可她心裡又知道自己不說一句偷溜出來,叫人慌急去找是不對的,但她性子又犟,若是軟些同她說話,認錯低頭也是小事,可現下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卻又叫她性子起了:“讀書抄書!每日就曉得叫我讀書抄書!女人家書讀再好又有什麼用!到最後還不是要找個人嫁了!家裡的産業到最後不都是弟弟的嗎?”
白璧一聽這話,臉色登時一變,眉頭緊皺道:“這話是誰同你說的!”她這一句話聲音淡淡,可挾威帶勢,反比她厲聲責罵更叫人心驚。
聞雪賦見她這樣,心頭一跳,卻還是下意識老實開口道:“外頭……外頭許多人都是這樣講的……”
白璧聽她這樣說完,目光冰冷冷瞧她,像是在透過聞雪賦在審視什麼,直盯着聞雪賦到渾身猶如針刺一般才收回目光,良久才緩聲道:“好,你既這樣說了,那明日起課便不用上了,反正你覺得讀書也是無用,不是嗎?”
她這話一說,聞雪賦心中咯噔一下,隻覺得哪裡不對勁。聞雪賦孩子天性,本就貪玩,每日讀書對她來說雖然無聊,可一下子母親說不用讀書了,她歡喜之餘,心中不知為何又生出不安來。
于是聞雪賦便道:“那不讀書要做什麼?”
白璧冷笑一聲道:“你不是說女子讀書無用,年歲到了便要嫁人嗎?那你從明日起,就老老實實學規矩,為日後嫁人做準備,那些書也不用讀了,另有旁的規矩書教你看教你讀,另外……”
聞雪賦叫白璧盯着,心裡頭直跳:“另外什麼?”
“另外,你那幾匹小馬也不必留了。”白璧悠悠道。
聞雪賦性子活潑,最愛騎馬打獵,乍一聽白璧這樣說話,不由一愣,急忙追問道:“怎麼不讀書,便連我的小馬都要處置了!那我以後出去打獵騎射又要怎麼辦?”
白璧哦了一聲,似乎有些疑惑道:“你不是說讀書無用,日後要嫁人嗎?既然要規規矩矩嫁做人婦,要做那些人口中無才便是德的女子,那怎麼還能騎馬打獵?你騎射課都不上了,留着那些小馬又有什麼用?便是你弟弟日後要用,我自會給他買新的,你又不管家産,何必操心?”
“說到這些……”白璧冷笑一聲,“既然小馬處置了,那你的小弓和木劍也都不必再用了,武技課也不必再上,不需學什麼護身的法子。反正你要做‘大家閨秀’,是要好好學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規矩,自然也不需習武強身,日後你找的夫婿自然也會保護好你,你嬌嬌弱弱伺候好丈夫,找個人‘照顧’你,不是正好?”
聞雪賦到底年幼,其時并不知母親姑姑逼迫她讀書是何意,少年貪玩,隻當讀書抄書知禮明德之事枯燥無味,哪有騎馬射箭,呼朋引伴,到處厮混玩耍來得痛快,可她哪裡知道,這世間哪有什麼都不幹,可什麼都要的道理?
隻有踏上那條極為艱險卻也極為可靠的道路,才能收獲圓滿,隻有自己努力争取來的,才是自己的;但相反,沉溺在簡單容易的道路之中或許會獲得一時的歡愉,可當現實之中的困苦向她切實襲來之時,她卻無力抵抗,那簡單的歡愉愚弄着她,誘使她堕落,滑進不可逃脫的深淵。
所以當聞雪賦被白璧下令帶下去的時候,她猶自懵懂不解,她到底年少,始終不懂,為什麼不讀書,便連騎馬射箭打獵的資格都要失去。孩子控制不住情緒,卻又礙于母親的權威,連抽噎都那樣極力隐藏住。
待到那群仆婢将聞雪賦帶下去,白璧又喚來左右道:“去好好查,到底是誰在大姑娘面前這樣嚼舌根?仔細處置了,别叫那些人再有機會污了大姑娘的耳朵。”
那左右自是應聲退下,待到諸事處置畢了,白璧這才推門進屋,對着坐在那裡慢悠悠飲茶的陳醉道:“孩子頑劣,叫客人看了笑話。”原來今天白日陳醉起來在園中閑逛,聽得白璧撫琴,誇贊了幾句,白璧聽她對音律之事上頗有自己的見解,便請她進屋商談,隻是聊到一半便又出了聞雪賦的事情,這才有了方才一出。
陳醉伸手一擺道:“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白夫人必定是極為看重這孩子,才有此舉。”
白璧歎道:“我曉得她心中有怨,惱恨我拿這點“小事”對付她,可我卻情願她現下惱我恨我,也好過日後……”白璧頓了頓繼續道:“我盼她日後長大好繼承家業,自己做自己的依仗,不必依靠誰,也不必瞧誰臉色行事,這世道艱難……”她話到這裡,歎息之中盡是未盡之意,陳醉聰慧,自是猜到她想說什麼,這西域大漠一帶已算得上對女子寬和,可繼承家業,經商買賣,但即便如此,從聞雪賦這孩子的事便可窺見,白璧同聞月照經營這商會,仍是有諸多不易,背後閑言碎語想來從不會少。
那室内暫時無言,白璧似是不願再提起這話,轉而對陳醉道:“說起來,陳五姑娘,你先前說玉樓姑娘此番前來說是為尋人交物,卻不知是尋誰?可有我等能相助的地方?”
陳醉本來手中拄着鐵杖微微晃動,卻忽的叫白璧問到這件事,面上的笑不知為何忽的一僵,旋即又恢複,一如往常,隻是淡聲道:“這件事情玉樓姑娘想來已經找了聞會首協助,今晨我起來時聽府上仆婢說,她同聞會首還有顧老闆已經出門去拜訪老莫羅去了,想來是不用勞煩白夫人和我費心了。”
白璧不知為何覺得她語帶嗔怨,可又見她面色如常,隻當是自己想得太多,便對陳醉道:“我說其深今日竟這樣早就出得門去,原是因為這件事。”其深乃是聞月照的表字,白璧私下總是這樣稱呼她。
白璧說到這裡,又像是想起什麼道:“不過想來今日這一趟怕是見不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