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厲鳴珂為什麼不想叫多伽羅知道自己的另一重身份,這并不是玉樓應該關心的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太過好奇去窺探,總會招緻一些不太好的下場。
而厲鳴珂既如此防範,想必有一些事,也是絕不好叫這多伽羅知道的,玉樓心中明了,于是将話一轉,點點頭道:“厲掌櫃,我初來乍到,現下生活起居等倒不成問題,唯有一件事,實在是讓我不知如何是好。”
厲鳴珂餘光瞧了一眼多伽羅與阿麗洛芙道:“若不是什麼大問題,但說無妨。”
玉樓将那杯茶飲罷:“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某初來乍到,對本地風土人情自然是不勝好奇,隻是……”
她話未說完,那多伽羅就站起身來為玉樓又倒一杯茶道:“隻是什麼?”
玉樓瞧見她的臉一下子湊了進來,鼻端嗅聞到多伽羅身上的幽香,身子一震,下意識往後仰了仰,這才轉頭看向厲鳴珂道:“隻是這西域一帶言語不通,雖不至于成阻礙,可心中始終不大如意。”
多伽羅道:“那你是想讓姓厲的找人陪你去玩?這個嘛!不難,不難!”
玉樓卻搖了搖頭道:“找人陪着到底還是不便……”
厲鳴珂是聰明人,聽得此處又如何不懂?她淡聲問道:“那玉姑娘是想學一學這本地的胡語了?”
她這話一點,多伽羅立時轉過彎來:“原是這樣啊。”說完她笑嘻嘻盯着玉樓道:“這有什麼難的,我教你啊。”她這幾句話說得甚是輕松,但言語之中自有一股自信在,竟叫人不得不信服。
玉樓并不說話,隻是瞧着多伽羅,多伽羅見她盯着自己卻不說話,心裡頭又是不大能藏得住事的,便哼了一聲道:“你這樣瞧我,是覺得我年紀輕,信不過我了?”
玉樓見她不大高興的模樣,不知為何又想到蘇萊妮拉,便搖了搖頭道:“不是,多伽羅姑娘字寫得好,想來學問也是不差的。”
多伽羅天性質樸,聽她誇耀自己,雖曉得隻是場面話,可心裡頭還是高興,贊道:“你是會瞧人的。”這句話一出,早将先前的不快都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玉樓仍是沒有說話,多伽羅睨她一眼,見玉樓面若有思,便又道:“你想什麼這樣出神?”
玉樓叫她喚回神來,淡聲道:“想來既認了你做老師,便要依着規矩恭恭敬敬行禮拜師才是。”玉樓少年時隻蒙柳一個老師,教得自己習文學武,隻是雖有師徒之實,但更多時候是母女之情。
而聞天青這糟老頭子強收了她做弟子,卻叫她連頭也沒磕過一個,隻是點頭認下,丢了個神農谷的令牌了事。是以她雖從書上學過規矩,知道拜師投門是有一定的禮法儀式在,卻從不曾真行過這些禮節。
孰料那厲鳴珂正在這時輕輕笑了一聲,似乎覺得有趣,玉樓猶自不解,就聽得多伽羅頗為不耐煩地擺擺手道:“啰嗦麻煩!你們漢人的規矩真是多,我可不喜歡這些規矩!我教你一個是教,教兩個是教,什麼行禮拜師?麻煩死了!”
接着多伽羅雙手背在身後,做出一副老學究的模樣道:“我不是你們這些規矩多的漢人,你要學胡語也不是什麼難的事情。”接着她伸手一指身旁的阿麗洛芙道,“我這些日子也正教她讀書學字,你若是願意,明日一道來,我也一并教了就是。”
玉樓見她這樣不拘小節,覺得多伽羅更是天真可愛,便站起身來行了個禮道:“那就多謝了。”
多伽羅心情好轉,又變作原先那副模樣,假裝不在意嗯了一聲道:“你既要學,那我便教,隻一件事要你記得。”
玉樓道:“請講。”
多伽羅道:“不許喊苦喊累,半途而廢,學之一事,唯‘恒’而已,可能做到?”
玉樓見她年紀雖小于自己,竟也能說出這樣的話,雖感覺她天真質樸,卻也另有一份莊重沉穩在,便鄭重拱手笑道:“多謝教誨,定然不忘。”
那玉樓在風回雪中呆了許久,在多伽羅與阿麗洛芙走後自是與厲鳴珂相談甚歡,玉樓現下既已知道溫岚下落,想來與之相見也不過是遲早的事,于是也更憂心于不恕的事情。
她見厲鳴珂雖好說話,但也多留了個心眼,并不直白去問阿娜瑟芙的事,隻是問道:“我初來乍到,雖對這見明城之中的勢力有所耳聞,但到底不像厲堂主一般清楚知曉本地風土人情,隻怕在外行走有所沖撞,到底不好,還請厲堂主說明一二,我也好有所準備,避免犯了些不該犯的錯誤。”
厲鳴珂也不知是瞧出玉樓的想法,亦或者是真信了玉樓這番話,便也将見明城中的人情與勢力往來粗略說了,除去那大小莫羅之事,就是玉樓早先便聽顧年雪說過艾維克和阿娜瑟福的事,其餘的諸多小事卻也大差不差。
玉樓點頭聽完,便又道:“今日我來此處,卻不曾想遇到這路上設卡攔人,雖從聞會首家已知曉一二,但終究是不清楚其中關節,厲堂主可知道些什麼?”
厲鳴珂聽得玉樓問及此事,倒也不曾遮掩:“這事便是我不同你說,隻怕再過幾日城裡就沒人不知道了。”
玉樓道:“我洗耳恭聽。”
厲鳴珂道:“我方才也同你講了,你也知道,城中以城主達斯克·蘇蓋依為尊,其下兩個莫羅,分别節制城南城北。除此之外,那城主為了平息這大小兩莫羅的紛争,本來是将城主府中的安防也各分南北,分别交這兩個人負責。而就在昨晚城主遇刺之事發生前不久,城主才剛将安防權統一交由小莫羅蘇帕瓦裡負責。”
玉樓聽得此處,眉頭一皺道:“既是城主府中安防之事都由那位小莫羅負責,那麼這城主遇刺之事,他顯然是難辭其咎。”
厲鳴珂道:“玉姑娘說的不錯。昨夜城主遇刺之事一出,老莫羅聞訊便急忙趕往城主府中,雖沒有傳出确切的命令,但私底下風波不斷,大家都已猜測,小莫羅的安防權可能要被收回,交由老莫羅總管,亦或是又回到先前的雙方共治。”
玉樓道:“這又是怎麼猜出來的?”
厲鳴珂道:“我不知玉姑娘有沒有觀察過這大小莫羅手下衛隊的衣衫徽記。”
玉樓想了想今天白日時瞧見的那些衛隊衣衫紋章,又想起那個童公子所騎馬匹臀上所烙印的徽記,點頭道:“這個倒是見過,似乎都是半圓,隻是朝向和裝飾代表不同罷了。”
厲鳴珂道:“那兩個半圓分别是月亮和太陽,太陽朝右,月亮朝左,合在一起便成了蘇蓋依家的族徽。而那族徽之後若是再加上長槍與弓,便是莫羅的徽記,意為‘拱衛日月’,而這見明城之中的‘明’字乃是日月之意。”
玉樓道:“可我今日瞧見的,那徽記乃是分開的,并不是合在一起的。”
厲鳴珂道:“因為在這任城主之前,都隻有一個莫羅,但這任城主定下兩位莫羅,為了安撫平息,便也将那徽記一分為二,月亮長弓為老莫羅,太陽長槍為小莫羅。”
玉樓啊了一聲:“原是這樣。”
厲鳴珂道:“玉姑娘既然知道了,那想必也瞧見了,街道上戍衛攔路的衛隊是不是既有老莫羅家的,也有小莫羅家的?”
玉樓叫她一點,這才想起,沿路上所遇見的衛隊确實是小莫羅家和老莫羅家的都有。
厲鳴珂道:“我們風回雪與澄雪樓所處的兩塊街區地處南北莫羅所轄區域的中軸,人口稠密,魚龍混雜,乃是城中熱鬧所在,本就不好徹底劃分。是以那大小莫羅均分城主府管轄權時,我們這兩塊街區也正由兩處分别管理,但自從小莫羅得了城主府中的安防權後,這兩塊街區中原本屬于老莫羅的地盤便也逐漸地叫小莫羅蠶食了。”
玉樓聽得明白,于是道:“這兩塊街區就像是城主府安防權的體現,安防權在誰手裡,就代表着這兩塊街區歸誰管理。所以今日我在這兩塊街區瞧見了老莫羅的人,便也代表着,背後雙方力量博弈之後的重新劃分。”
厲鳴珂點頭道:“說的不錯。”
玉樓不由長歎一聲:“我不懂個中算計,但隻是街區上衛隊所屬勢力的變化,竟也能計算出背後這樣多的事情,這見明城果真是……”
厲鳴珂搖了搖頭道:“玉姑娘若以為這權力博弈隻有這些,就到底小看了這人心盤算。有些事外頭的人不知,我們在城裡的人卻知道的一清二楚。需知這城中除了這兩個莫羅外,城主手底下還有三個心腹,分别叫做赫拔、澤集泰、阿内缪爾,這三人以赫拔為首,聽命于城主,皆是武藝高強之人,分别善用腿、棍、刀。而外界許多人都不知道,比起大小莫羅,這三人是更不可得罪的對象。我若說的直白點,這三人有時候甚至能幹涉城主的政令下達,左右這城中大小事情。”
玉樓坐在那裡聽得這三人姓名,眉頭微蹙,心中微微吃驚,但她平素總闆着張臉,并不能叫人輕易猜出她的心情,是以厲鳴珂并未察覺。
厲鳴珂道:“這三人都非什麼善類,但三人之中赫拔最為狠辣刁鑽,也最得這城主信任,他雖雙臂已斷,但腿功了得,内力灌于袖中更是堅硬如鐵,功夫不容小觑。”
玉樓心想:“這位赫拔何止是狠辣刁鑽,出手做事更是招招将人逼入死路,他沒有手尚且如此,若是有了手豈不是更不得了?”
思及此處,玉樓擡頭又問道:“那澤集泰和阿内缪爾呢?”
厲鳴珂道:“那澤集泰年近花甲,缺了一隻左耳,可一手棍法出神入化,為人有些愚魯木讷,雖不似赫拔一般叫城主看重,卻也是心腹依仗,有些事也都交托他做。”玉樓心道:“那想必先前伴在阿娜瑟芙身旁的使棍老漢便是此人,這人瞧着迂腐木讷,竟也有這樣高的身份地位。”
厲鳴珂飲一口茶繼續道:“至于那阿内缪爾,他嚣張跋扈,頸子上有一條極為可恐的傷痕,為人有些狂妄自大,但仗着外家功夫強橫,又有一口寶刀在手,行事更是肆無忌憚。也正因如此,城主多隻讓他負責戍衛之職,有些緊要事情也不會叫他去做。但若是他能動手出面,想來也是極緊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