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樓一聽這厲鳴珂提到阿内缪爾這名字,便不由想起那時在葛家村的虎目漢子,這樣兩相對照,便也将人對上号了。
玉樓道:“這三個人我倒是頭一回聽人提起過,旁的人說這見明城,多是講這大小莫羅之争,卻是從沒提起過這三人。今日聽厲堂主說起了,才算清楚明白了。”
厲鳴珂道:“你不知道也是自然,畢竟這三人在城中并無官職,行事隐秘,隻用心探聽了才能得知。況且這三人隻聽令于城主命令行事,隻有城主才能馭使得動這三人,是以旁的人就更不清楚了。”
玉樓聽她這樣說了,卻是心道:“不對,我瞧那個赫拔對那個艾維克也很是恭順聽話啊。”可她并不講出,隻是道:“便是城主那一雙兒女的令,他們也可以不聽從?”
厲鳴珂點點頭繼續說下去:“理論上來說,确實是這個道理,但這三人心思到底如何,又沒有人能猜透了。”
玉樓道:“我聽人說那個城主的大兒子為人謙和禮讓,小女兒卻是纨绔任性,稍不如意,打人辱罵都是常有的事,想來便是要聽令,隻怕也不願意理會這位小公主了。”
厲鳴珂聞言笑道:“是與不是,又有誰能說清楚呢?”随即她頓了頓,“但是這位赫拔同城主的小女兒素有嫌隙,這倒是不用刻意打聽也能知道的事了。隻是為難那位赫拔,卻還要依照城主之令行事。”
玉樓道:“哦?這又從何說起?”
厲鳴珂道:“玉姑娘有所不知,數月之前,城主親自下令,要他那一雙兒女出城往中原去做一件事。這事情到底是什麼我也不清楚,隻知道消息極為嚴密,也隻有城主、阿娜瑟芙和艾維克,還有赫拔、澤集泰、阿内缪爾,這六個人知道。我唯一能知道的,也不過就是路上那兄妹兩好似吵了一架,半路上分作兩撥行事。赫拔跟随在艾維克身邊,而澤集泰和阿内缪爾跟在阿娜瑟芙身旁。若不是脫了這見明城範圍,隻怕有些消息還到不了我這裡。”
聽得厲鳴珂提到這五人名字,玉樓腦中便立時想起所有與這五人有關的事。
先是浩江城聶休之死出現的赫拔與艾維克,再到葛家村葛央慘案時,在葛十六家中出現的阿内缪爾,再到帶不恕下山後與阿娜瑟芙一行人初遇的那處小鎮,最後再是青關鎮望斷峰,樁樁件件,竟都是與陳醉——更确切說是陳醉手裡那幅畫——脫不了幹系。
玉樓頭腦竟是轉的從未有如此之快,心中一跳,想到:“這畫到底是有什麼蹊跷在,竟叫城主派他一雙兒女并三個親随前去,不肯假手旁人?”
玉樓想到此處,好似抓住什麼端倪,心不由怦怦亂跳,但她面上不顯,隻是飲茶一杯,壓下心頭層層疑惑。
厲鳴珂卻未察覺玉樓所想,隻是繼續道:“到底派這五個人去做什麼,誰也不清楚,這事情成與不成,更是沒人知道。但是回城之後,若非昨夜城主遇刺之事,想來那位城主的小女兒阿娜瑟芙,要很長一段時間都整日閉門不出了。”
玉樓聽得厲鳴珂終于提到阿娜瑟芙,心中一跳,暗道:“可算是來了。”但面上假做不知,緩聲道:“莫不是先前她父親吩咐下來的事她沒有辦好?心裡羞愧,不想出門見人?”
厲鳴珂卻搖了搖頭道:“不,這位小公主行事離經叛道、悖道亂常,便是辦不好事又如何,她混不放在眼裡。而她若是羞愧,也絕不會是因為辦事不力這件事。若真要說她為什麼閉門不出,想來也隻有那個解釋……”
玉樓道:“什麼?”
厲鳴珂道:“若真要說,這事應當是同她新得的那位小寵有關。”她輕歎一聲,“聽說她回程時帶了個新寵,面容幼嫩嬌美,她疼寵非常,便是回程路上也專門賃了輛馬車整日與之厮混。這一兩個月來,這位小公主後院裡的衆多美人都心氣不平,顯然是對這位獨占寵愛的新歡不滿。”
玉樓心中咯噔一下,但又不好追問,隻是假做無意道:“能将這位閱遍美人的阿娜瑟芙迷住,想來這小寵是頗有手段了?”
厲鳴珂聽得這話,卻是笑了一聲,搖搖頭道:“這新來的小寵年歲稚嫩,與多伽羅一般年紀,聽說對這位高高在上的小公主并不大理睬,隻是每日躲在佛堂之中誦經念佛,竟是一個指頭都不叫她碰。”說到這裡,厲鳴珂看向玉樓道:“而那位小公主許是在這小寵身上得了趣,轉了性,竟也由着那小寵。若是按着以往,隻怕早就用強了,現如今慣着縱着,倒是更顯寵愛了。”
玉樓初時還在想,隻盼這一路上不恕想着辦法逃脫才是。可現下一聽,這位新寵年歲與多伽羅相當,又整日躲在佛堂之中誦經不出,便也清楚厲鳴珂口中的這位新寵正是不恕。
玉樓心裡頭更是擔憂不斷,但她顧念着這見明城中勢力錯綜複雜,又不好再開口麻煩厲鳴珂,将她也卷入這事件之中,隻是勉強笑了笑,再不多問。旋即,玉樓轉了話頭問道:“說起來,厲堂主,若依你之見,我要是想見到我師姐與之相認,有什麼好方法沒有?”
厲鳴珂見得她問,回道:“方法就在此處,玉姑娘竟沒想到麼?”
玉樓聽她這樣說了,微一怔愣:“還請厲堂主明示。”
厲鳴珂道:“方才不是說了嗎?玉姑娘你那位師姐與曲家兄妹相熟,而那曲家兄妹當中的妹妹便在這風回雪中做琴師。”
玉樓啊了一聲道:“是!我怎麼忘了這事。”說話間便站起身來想要下樓去見曲吟。
厲鳴珂伸手按住她道:“既是緊要的事,請曲姑娘上來商談便可。”說罷她站起身來,推開門呼喚,有個婢子行到前來:“厲姑姑,有什麼吩咐麼?”
厲鳴珂道:“請将曲吟姑娘請上來,就說我要見她。”
那婢子聽得這話,低低啊了一聲:“姑姑問的不巧,曲姑娘才剛剛走了。”
厲鳴珂眉頭微皺:“既是如此,便也罷了。”于是遣了婢子,又關門回去同玉樓說事。
玉樓在室内自然聽完全程,心中暗道:“怎麼這樣多的‘陰差陽錯’?浩江城好不容易得了下落,一路趕去,誰知道青關鎮見不到,那定昆城也見不到,好不容易追到這裡,隻是片刻,便又失了相見的機會,也不知又要耽擱多久?”
厲鳴珂見她面有憂色,便也寬慰道:“玉姑娘也不用過多煩惱,你既應了阿伊莎,要來尋她學習胡語,這樣一來若是要同曲姑娘相見,機會總多的是,對麼?”
玉樓将頭一點,心中一松,可腦中忽的想到什麼,低低啊了一聲:“不好不好。”
厲鳴珂疑道:“怎麼不好?”
玉樓歎了一聲道:“方才答應得太快,竟忘記了,我的身份若是頻繁進出風回雪,隻怕會叫那位曲姑娘惹上麻煩。可若是喬裝打扮,這風回雪又不接男客,便是女客,隻怕身份來曆不明,日日都來了,也多有不便。”
厲鳴珂聽她原是在惱這件事,便放松下來道:“玉姑娘,我還在想你擔憂什麼事情,原是這事,這倒不成問題。”說完她微微一笑看向玉樓,顯得胸有成竹。
西北的冬夜總是來得很快,停留也是很長,玉樓從厲鳴珂處出來時,明月已當空懸着,雪已停了,在房屋上積了一層。
她照例将面巾蒙上,一來遮住沒有僞裝的臉,二來遮擋寒風,那馬識得路途,便也徑自往聞家行去。她心中有事,一時之間竟也不覺寒冷,等到那馬停下時,才驚覺自己已回了聞家。
她同門口的小厮們打過招呼應了一聲,小厮們眉頭皺起來,往院子裡頭喊了一聲,說的是胡語,玉樓并不能聽明白。但随即一個婢子便從院中奔了出來,模樣焦急匆忙道:“姑娘,您可算是回來了。”
玉樓見她神色,下了馬,邊把缰繩遞給小厮,邊問道:“怎麼?是出什麼事了嗎?”
那婢子搖搖頭道:“不,也沒什麼事,隻是陳姑娘交代了,若是您回來了,便立時遣人過去同她說一聲。”
玉樓聽得她講陳醉,腳上步伐不由加快道:“她找我有什麼事嗎?她吃過飯了嗎?”
那婢子仍是不知:“陳姑娘沒說,我們自然不多問。”接着頓了頓道,“飯是吃了,但用得不多,說是沒有胃口,也不知是怎麼回事。”
玉樓聽得這裡,行動更快,寒冬冷夜裡跑了起來,竟一氣奔到陳醉與自己的院子裡頭,在陳醉屋子門前站定了。
玉樓回來遲,見陳醉屋子裡昏暗一片,顯然是熄了燈,那伸出來要敲門的手便也頓住了,隻是想:“她想來是等我等不及,已然倦了,我又何必驚擾她……”
她想到這裡,正打算收手回自己屋子裡頭去,卻冷不防聽見屋裡頭傳來人說話的聲音。
“你既來了,還不快進來?猶猶豫豫不來見我,是不是還想故意躲着我?”
說話的人正是陳醉。
那玉樓聽得陳醉說話,先是一喜,可随後又不知說些什麼好,正自猶豫間,那門忽的開了,自裡頭伸出一隻手來,一把抓住了玉樓,将人扯進屋裡。
而後門吱嘎一聲響,便又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