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懷微一怔愣,而後笑道:“謹慎也是好事,不過這問題該我問你,若不是玉樓所言,我又怎麼會知道你叫阿娜瑟芙擄走了,跑來她府上來找你?你兩位義母托人傳訊于她,不然大雪封山,她又何必千裡迢迢冒着險進城來?”這說的也是實話,畢竟若不是擔憂不恕安危,玉樓自可等到來年雪化之後再來見明城找溫岚,何必冒這樣大的風險走小路進漠。
不恕聽她這樣說,心中一動,已被忘懷所言的“義母”二字牽住心思,急忙道:“我那兩位義母還安好嗎!玉樓姐姐好嗎!我、我……”
忘懷道:“關蕖何藻二位長輩都安好,玉樓也沒什麼事,隻是心裡擔憂你的安危。”
不恕聽到這裡,已可确認這人定然與玉樓相識,這望斷峰上的事隻有當時在場幾人知道,若非與玉樓相識,又面前這人又怎麼能說出不恕兩位義母的名諱?是以不恕面上便默默流下淚來,她沒有父母,遲悔雖亦師亦父,可終究是男子,不能親近。而關何兩人雖與她相識不久,卻對她關切愛護,早已對她非常重要了,她自被擄之後,沒有一日不想念這兩位母親,是以當下對面前這人再無懷疑了。
忘懷見她哭了,又歎一口氣:“能找到你可是好事,你卻又哭了。”
不恕的眼淚止也止不住,哭得狼狽。忘懷将她穴道解了,瞧着她揩淚,低聲道:“好了,既找到你,瞧見你現下好好的沒受什麼苦,我也安心了。你這一路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恕抽噎一下,強忍住淚意,将一路上諸般大小事情揀了重要的說給忘懷聽。說完後忍不住上前伸手揪住了來人的衣衫,小心道:“你、你既然本事功夫這樣高,那能不能将我帶出去?我……我不想再在這兒待下去了。”
忘懷聽罷歎了一句:“你受苦了。”又見她這樣可憐,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頭,小聲道:“唉,非是我不肯,隻是……你曉得我為什麼能找到這裡麼?因為整個院子裡,就屬你這間屋子守備最為森嚴。”接着一頓,“我好不容易找到你這兒,才找了地方聽了不到半刻牆角,就不小心叫那女人察覺了。”
不恕聽得她說這件事,這才反應過來,先前阿娜瑟芙忽然不對勁在外頭差衛隊找人是為着什麼緣故。
忘懷繼續道:“那女人功夫不是很好,可直覺敏銳到可怕,我險些叫她抓住,好不容易躲了過去,這才趕緊過來找你了。”
不恕聽她這樣說話,心裡頭也曉得當下境況,求面前這人帶自己出去實在是為難,便抿唇道:“是我難為你了。”
忘懷搖了搖頭:“我曉得你這些日子颠沛流離,受盡委屈,但是現下既然找到了你,又見你安好,想來總有機會把你帶出去的,你不要灰心。”而後忘懷像是想到什麼道:“不過我既找到了你,你可有什麼東西與我做個憑據,我好交給玉樓,證明我确實已經見過你了。”
不恕叫她一下子問住,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什麼,下意識便往懷中去摸,不意觸到一樣東西,從懷中取出,拿在燈火前給忘懷看。
她将那東西舉在自己面前,驚喜着低叫一聲,對着忘懷道:“有了!你将這東西拿給玉樓姐姐瞧,她定然知道你見過我了!”
隻是她這話音剛落,忘懷便迅速出手将那東西奪了去拿在手中,她端詳那物一會兒,旋即啞聲道:“這東西怎麼在你這裡?”聲音咄咄,竟有惱恨逼問之意。
不恕叫她态度一下子吓住,下意識道:“這……這是玉樓姐姐送我的,怎、怎麼了?”
那忘懷瞧着那東西,冷冷幹笑了兩聲,又扭頭看向不恕,強忍住脾氣道:“她做什麼送你?”
不恕叫她氣勢吓住,不明白為什麼她方才還和顔悅色,現下卻隐有怒氣,如此逼問,卻還是道:“那是當時玉樓姐姐與我相識時送我的禮物。”
“禮物?”忘懷聽得這兩個字,又是冷笑一聲,“好得很!好得很!”
不恕見她先前還笑,現下又怒,不由為她氣勢所懾,顫聲道:“什麼?你……”
忘懷卻不理會,隻是将那東西往懷中一收,冷聲道:“這東西原先既是送給她的,那就不該送給别人。”這說話聲低低,是以不恕并不曾聽清。
而忘懷轉頭瞧向不恕,卻見燈火之下,不恕年歲稚幼,卻好似出水芙蕖一般,又雙目帶淚,更顯憐愛。忘懷心中隐隐作痛,啞聲道:“你覺得玉樓是個怎麼樣的人?”
不恕聽得她忽然發問,沉思片刻道:“她救了我和我師父性命,雖然有時候嘴上說話不好聽,總是闆着張臉,可玉樓姐姐是個很好的人,我自個兒沒有姐姐,早就将她當做我的姐姐了。”
忘懷聽得不恕說話,又轉頭凝視不恕良久,才長歎一聲,聲音略顯緩和道:“你……唉,又不是你的錯,我……我同你生什麼氣?叫我一個人靜靜吧。”
說罷也不待不恕說話,将身一轉,便迅疾推開一扇窗出去了,不恕沒有預料,下意識追到窗前,卻已沒有了忘懷的半點蹤迹。
而夜間,那優妮爾同曲家兄妹兩個從蘇帕瓦裡的宅邸回到自己院中。這時已過了往常飯點,曲嘯将馬車駕入院門,才下了馬車将院門關好,一轉頭便見得優妮爾和自家妹妹已跳下馬車,前者神情淡然道:“曲大,且過來搭把手。”
曲嘯不知道車内還有第三個人,有些摸不着頭腦:“是藥箱子太沉了嗎?”
優妮爾卻不回答,隻道:“你過來就知道了。”
曲嘯頂着風行到馬車旁,推開車門一瞧,那院裡頭昏黃黃的燈光一照,便清楚瞧見車子裡頭躺着的第三個人是什麼模樣。
曲嘯還以為自己瞧錯,揉了揉眼,又将車門再打開些細看,這才吃了一驚:“這……這是誰?”
優妮爾正歪頭同曲吟說話,聽得曲嘯問了,這才不緊不慢道:“且來搭把手,他太沉,我搬他不動。”
曲嘯心中雖有疑惑,但他向來信任優妮爾,便不再問,隻是伸出手來往這人的左臂一扯,想将他抓住,但不曾想發覺這人左袖空蕩蕩一片,叫他抓了個空,曲嘯見此不由暗暗吃了一驚。
曲嘯将人背在背後,問了一聲道:“咱們三間屋子都已住了人,搬到哪裡去?”
優妮爾略一沉吟,而後道:“我屋子内裡還有一間小屋,你搬那裡去。”曲嘯曉得那間小屋本來是給優妮爾做卧房用的,但優妮爾平日裡圖些方便多在書房住着,那間卧房反倒形同虛設了。
那曲嘯依得優妮爾所言,将人帶進屋中,那室内昏暗一片,待得優妮爾與曲吟點亮燈燭湊到床頭前,曲嘯這才清清楚楚瞧明白這獨臂老頭的臉。
這老頭花白頭發好似野草一般在頭頂胡亂生長,散若飛蓬。那面上的胡子同頭發一般顔色,雖将這老頭的面部遮擋大半,卻也能看出這人蒼白一張臉上帶着不同尋常的紅暈。而他的臉上有長長一條傷疤從左邊的眉眼斜穿而過,更顯幾分兇戾。他呼吸急促,叫人移動時雖有動作,卻連掙紮都做不到,便是那隻獨眼勉勵睜開,也隻能瞧見迷茫一片,明顯傷得不輕。
“這人……這人是誰?”曲吟在一旁問了一聲,下意識轉頭看向優妮爾,終于問出了一直想問的那句話,“他怎麼會出現在車上……”
優妮爾則是坐在那老頭身旁,伸手觸了他的額頭,眉頭緊鎖,暗道一聲不妙:“發起熱來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挨過今晚。”而後轉頭看向曲家兄妹兩,歎了一口氣道:“是我家妹妹惹出來的禍端,我也不知道他是誰,但既然到了我這裡,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優妮爾行事素來穩妥,雖身上神秘謎團從來不少,可一來曲家兄妹欠着她天大的恩情,二則這世間有些事刨根問底到底不好,是以兄妹兩雖有猶疑,可對視之後便下定決心,再不多問,動作起來,便去依照優妮爾所言去做準備。
當夜可謂是兇險之至,優妮爾施針喂藥一刻不曾停下。而曲家兄妹身子雖健,年紀也輕,但白日裡本就疲憊耗盡力氣,又聽優妮爾勸說,熬到半夜實在堅持不住,便各自草草洗漱歸屋裡睡去。
時已半夜,屋外滴水成冰,那優妮爾則是始終在旁照料,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門外傳來剝啄之聲,這才恍惚回神,見得屋中燈燭已燒到僅有半寸,頭昏腦脹之間,就聽得外頭的門吱呀一聲叫人推開了,優妮爾聽得聲響,心中思忖是誰到來,同時擡眼往門那裡看去。
優妮爾将眼一擡,便見得門外行進黑袍人來。那人帶着一張鬼面具,青面獠牙,甚是可恐,隻一雙藍澄澄的眸子從面具下透出,牢牢盯着自己。
優妮爾雖然膽大,但本就疲累,神思恍惚之間一瞧見這面具,心頭一跳,猛地竟給吓得清醒了,她站了起來,帶着愠怒看向來人:“惹禍精!你怎麼又來了?”
“怎麼?溫姐姐,我又來瞧你,你不高興嗎?”那人将面具一摘,露出那張漂亮混血面孔,然後吐了吐舌頭,對着優妮爾做了個大大的鬼臉。
來人卻是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