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答他:‘娜斯林是個很好的姑娘。’”
“他說:‘那你覺得讓娜斯林做你的兒媳婦,好不好啊?’”
“天神在上!”安德拉低喊道,“我是落魄的窮人小子,全靠他的提拔做了莫羅,有了權利地位,而我的兒子還能和蘇蓋依家攀上姻親!天神在上!這是多麼大的殊榮!我那時叫這好事險些沖昏了頭腦,可心裡卻留了那麼一絲清明,不敢立刻答應,隻是回答道:‘老爺,我雖然很樂意,可這還是要看三小姐和雷萊的想法,孩子們要彼此喜歡,這事就再好不過啦!’”
那人道:“你講的不錯,這世上諸多怨侶,多是因為心意不合。”
安德拉續道:“他又問:‘安德拉,你的女兒年紀多大了?’”
安德拉道:“我回答他:‘老爺,阿伊莎年歲比雷萊要小兩歲,今年也才十八歲,但是也确實到了可以相看人家的年紀了。’”
那人問:“那瑞升是怎麼回答的?”
安德拉道:“他說:‘你可有看中什麼人家嗎?’你應該能猜到一些,他和辜烏德及娜斯林兩個孩子年紀相差了二十歲,故而名為兄弟姐妹,實為父子父女。又加上有了方才這事,我就理所當然以為他提到阿伊莎,是想給辜烏德求娶。”
那人突然道:“你怎麼知道他不是為自己的孩子求娶的?”
安德拉歎氣道:“他這一支子嗣不豐,他年到三十五才隻得了一個病病歪歪的兒子,妻子也因為這孩子早産而去世了。問這事時,那孩子那時候才五歲,一個稚兒,自然不會說這事。”
那人道:“請您繼續說吧。”
安德拉道:“我回答他:‘老爺,我家阿伊莎的人家可不好找呢!她這樣聰明又漂亮的孩子,相貌門戶家世,一定都要找頂好的。而且找的人也一定是要有能力責任與擔當,和她志投意合的。現在的青年我瞧了許多,都沒有滿意的。’”
那人道:“瑞升是怎麼說的?”
安德拉道:“他說:‘你講的不錯,現在的很多青年都配不上阿伊莎,這樣好的姑娘,一定要找有能力有擔當的丈夫才是,整個見明城,沒有比蘇蓋依家的人更适合的了。’我很贊同他這句話,心想,我家兩個孩子要是都能和我這位‘兄弟’結親,那确實是親上加親了。正當我要開口附和,他卻忽然躬身給我斟酒,假做若無其事道:‘安德拉,你看我怎麼樣?’”
“瑞升他怎麼能!怎麼能!”他低聲咆哮吼叫着,言語之中的憤怒無法掩藏。他先前都稱呼瑞升為瑞升老爺,直到這時才直呼其名,因為這情緒,再也不能對這個肖想他養女的男人保持尊重了。
那陰影裡的人冷笑一聲:“‘怎麼樣?’我瞧着,不怎麼樣啊!”話到此間,這人也明白為什麼先前提到瑞升時,安德拉會露出如此複雜的神情。
安德拉歎息道:“是啊!是啊!瑞升固然是個相貌英俊端正的男子,他有錢财,又有權力,待人友好,可是他年歲太大了!他大了阿伊莎足足二十二歲!天神在上!我的君主,我的兄弟!一個足以做阿伊莎父親的男人!”
“我當時愣了一下。那時我剛滿四十,已經經曆過不少驚心動魄的事,也見過不少大場面,可以說很少能有再事情能使我心神不甯,神色大變了。可我當時背後出了一身冷汗,全身發起抖來,竟不知道說什麼好,良久才道:‘老爺,您是在和我開玩笑嗎?’”
“我與他兄弟相稱,除了剛認識那幾年,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卑微同他說話了,我眼巴巴盯着他看,隻盼他說這是個玩笑,隻是戲弄之言,千萬别說這是他真實的想法。可是他……”
“他什麼也沒說,他将杯子裡面的酒一口氣全喝完了,深深瞧了我一眼,就走出屋子去了,那腳步這樣的堅決,那眼神仿佛在告訴我:‘我一定會得到阿伊莎。’我當時腦中一片空白,我認識他這麼多年,也知道他的性格,隻要是他認準認定的事,沒有做不成的。”
“于是我踉踉跄跄回了家裡,阿帕娜在門口迎接我,我都沒有理會,隻是神思不屬,直往阿伊莎院子裡去,可去的路上撞見了雷萊,他一瞧見我就慌張地要上來阻攔我,我那時心裡煩得慌,根本不想理會他,伸手就把他推開,徑直走到了阿伊莎的院子門口。接着我就瞧見院門口站了個人,居然是娜斯林小姐,她一見我就驚慌失措要喊,可也許是看見我臉色很不好,吓得叫不出來了。我知道這對兄妹感情很好,總是一起待着,我心裡覺得不妙。果然,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
那人道:“什麼?”
安德拉道:“天神在上!我站在阿伊莎的院子外頭聽見了院子裡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那人不禁下意識追問道:“是誰?”
安德拉哀嚎一聲,言語幾乎不能成句:“是辜烏德少爺!”
安德拉雙手忍不住發抖:“我敬愛的天神啊!我那時候站在院子門口,大夏天的,隻感覺全身被澆了一盆冰水一樣發涼,手腳像是在冬天被放在雪地裡一樣僵住了,話都說不出來。”
他望向坐在陰影裡的人,神色凄然:“原來辜烏德對阿伊莎是一見鐘情,在生日宴會之後就對阿伊莎表白了心意,展開了熱烈的追求,就在生日宴結束後的整整兩個月,他每天都偷偷溜到阿伊莎的院子裡來找她,想盡辦法逗她開心,送她小禮物,博取她的好感。”
“而雷萊和娜斯林就是他的外援和内應!我平日裡公務繁忙,阿伊莎又不像雷萊這樣頑皮,當然管不到她。佐西瑪身子不好,夜裡都睡得很早,也根本不知道這事,竟讓這兩個年輕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往來了這麼久!”
安德拉道:“我站在那裡聽見院子裡面兩個人說話,雷萊和娜斯林在我旁邊大氣也不敢出,夜裡又安靜,我聽見院子裡,辜烏德少爺道:‘阿伊莎,我是真的喜歡你,隻要你願意,我今晚就回去和我哥哥說咱們倆的事情,答應我好嗎?阿伊莎。’他這話說得誠懇又深情,他又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孩子,溫柔又善良,如果沒有瑞升的事,我心裡隻會高興得要死,兩個都是我的孩子,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那人道:“可偏偏造化弄人。”
安德拉沒有理會,兀自說道:“我站在那裡,聽見阿伊莎道:‘你怎麼問這種蠢話,我要是不喜歡你,你來的第一天,我就已經叫父親把你趕出去了,你的腦袋是木頭做的嗎?怎麼還瞧不出來我的心意?你手裡的東西要捏多久?不是要送給我嗎?怎麼還不給我?’”
“辜烏德少爺道:‘我、我怕你不喜歡,天神在上,這是我和雷萊帕斯學了很久,自己親手做的,娜斯林幫我出了很多主意,可我總覺得這也不好,那也不行,最後才做出個這樣的東西。這東西雖然值不了幾個錢,可這是我的心意,你不要嫌棄我。’”
安德拉說到這裡,露出一個苦澀的笑:“你應該不知道,雷萊是個手很巧的孩子,你瞧見我耳朵上的耳飾了麼?這是他親手做的,送給我和佐西瑪的禮物,佐西瑪的是一個項鍊,兩件飾物上鑲嵌的寶石是同一個原石上分别切割打磨的。佐西瑪去世之後,項鍊也随她一同下葬了。”他說到自己的兒子時,面上帶着些得意的笑容,可旋即又落寞下去。
那人輕輕歎息:“您的兒子應該很愛你。”
安德拉說到這裡,眼眶濕潤,輕聲道:“他當然是很愛我的。”接着他沉默了一會,哈出一口氣繼續道:“咱們剛才說到哪裡了?”
那人道:“說到您的兒子教辜烏德做了個東西。”
安德拉道:“是,是說到那裡了。”
他望着虛空,輕聲道:“阿伊莎聽辜烏德少爺說完,就回答他:‘你送我的東西我都喜歡,辜烏德,但最重要的是你的心意,這是比金子更加貴重的東西。’”
“他們兩個又開開心心說了一陣子話,我聽見辜烏德少爺道:‘阿伊莎,你肯做我的妻子,肯讓我做你的丈夫了嗎?’阿伊莎回答他:‘辜烏德,你怎麼總問這些蠢問題?’辜烏德少爺說:‘我當然沒你聰明,也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可我對着天神發誓,你是我心裡的唯一,我隻要你做我的妻子,你等我,我今晚回去就和哥哥說,要娶你做我的妻子。’”
“我一聽到這話,心裡就跳了一下,身子比頭腦先動了起來,伸手把院子門推開,瞧見院子的涼棚底下,這對少年人親熱摟抱在一起,而阿伊莎的胸口就戴着那個胸針。”
安德拉的目光看向那個人的左手,那隻手輕輕握着一枚胸針。
那是一枚漂亮的圓形胸針,上頭有一塊被打磨成月牙形狀的金子嵌在一塊海藍色寶石的中間,而月亮旁還鑲嵌着白色的不知名材質玉石,像是雲朵一樣。
那人順着安德拉的目光,也看向左手的胸針,将它輕輕地翻轉過來。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個胸針。”那個人聽見安德拉輕聲重複道,“我也永遠都不會忘記這枚胸針背後刻着的那句話……”
胸針的背面刻着一段銘文胡語。
“蘇蓋依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