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小院裡,賈寰細細看完了玉,重新遞還給賈寶玉。
怕兩人僵坐着尴尬,他主動尋找話題,問起賈寶玉身上那件褐色香雲紗對襟薄衫——
“此物甚是難得,可惜色澤不夠鮮亮,二哥哥怎麼想起來穿它?”
“前兒老太太賞的,說用這種料子做衣衫輕薄透軟,不易黏身,暑天穿是極好的。”
“二哥哥好福氣,我已經半年沒見到老祖宗,也不能去請安,真是不孝。”
“……”
“二哥哥每日去榮慶堂,有沒有聽老祖宗問起過我?”
“……”
“三姐姐也許久沒來我這小院了……”
“……”
賈寰句句紮心,偏又一副天真無邪的語氣。
賈寶玉俊臉上的淡笑漸漸挂不住,身下藏了針一樣不斷挪動。
小丫鬟端來一碟櫻桃冰酪讓他嘗,他瞥一眼不理會,直接說出來意:
“聽說環兄弟最近誦書習字,甚是用功?”
賈寰一怔,捏起的櫻桃又放回盤中。
他就知道,這東小院裡藏不住秘密。
不是這個丫鬟多嘴,就是那個婆子嚼舌,連最恨讀書的寶二爺都聽說了他“用功”,阖府上下早該傳遍了吧?
寶玉無視他的訝異,立逼着他把最近抄寫的《四書》篇章全部拿出來——
“老爺馬上要回府,前日還讓小厮傳信,要查我這半年的功課,我最厭讀書,這半年又厮混過去的,功課沒甚麼長進,如今悔也遲了……”
賈寰心中哂笑。
賈政出門半年,回來肯定要考校鳳凰蛋的功課。
現在知道抱佛腳了,早幹什麼去了?
賈寶玉毫無反省之心,滿臉急迫地催促賈寰:
“環兄弟!好兄弟!快把你抄的《四書》都給了我罷,若有《詩經》也一并給我,先把老爺糊弄住。”
“這一時糊弄住了,往後可怎麼辦呢?”
“混得一時是一時,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
賈寰聽得無語。
這鳳凰蛋十級厭學症,還疊加極品纨绔buff,熊孩子中的王者。
想要把他掰正,必須得下狠手。
每天給他吃一頓竹筍炒肉,吃個一年半載的,才能初見成效。
純純打少了!
他“且顧眼前”的想法也太想當然了!
他想要糊弄住賈政,單有抄寫的《四書》文章是不夠的,還得腹中有貨。
賈政考校時随口提一句讓他續背,他背不出,立馬露餡!
就算他撞了大運,沒在《四書》上出乖露醜,因為年紀比賈寰大了三歲,《四書》之外還得背誦古文——
“左傳”、“國策”、“公羊”、“谷粱”,外加上曆代名篇,他如何搪塞?!
賈寰心中搖頭,去書案旁翻出厚厚一摞白麻紙,紙上端端正正的全是《四書》篇章,《詩經》也有,都跟《春秋》混在一起。
寶玉心急,當面一張張挑揀出來,喜得口不擇言——
“環兄弟這回救了我的命!”
“救命之恩,當有回報,二哥哥那個八音盒借我頑幾日可好?”
“何必頑幾日,就送給環兄弟了。”
“二哥哥慷慨,回去之後記得熬上幾晚,把我抄寫過的文章都背熟了,免得老爺當面問起,你支支吾吾答不出,咱們老爺的闆子打人可疼!”
禍福自招,勿謂言之不預也!
從始至終,這個鳳凰蛋隻顧着他自己的難處,沒問過一句庶弟該如何應對“考校”。
賈寰已經開蒙一年,也有一份課業!
送走了這個金玉其外的鳳凰蛋,賈寰喝了一盞涼茶潤口,重新躺回藤椅上午睡。
再醒來時,太陽都快落山了,趙姨娘施施然從外頭進來,眉飛色舞地說起賈政要回府的事。
“你老子馬上就回來了!咱娘倆又有人撐腰了!看誰還敢刻薄咱們——”
賈寰掰着手指數給她聽:“太太、老太太、東府和東大院那邊的太太,王家的舅太太,再加上琏二奶奶,她們誰都敢。”
他張口就戳趙姨娘的心窩子,氣得趙姨娘跳腳咒罵——
“撞了屍的小□□崽子!就會氣老娘!”
“實話實說而已,姨娘何必罵人呢?”
趙姨娘冷哼一聲不理他,自顧坐下來吃葡萄,一雙杏眼卻依舊黏在他身上,繼續絮叨道:
“你這孽障過了年就滿七歲,按府裡的規矩得加冠,太太裝聾作啞,我得好好纏一纏老爺,讓他盡早幫你預備上。”
賈寰對紅樓中這些繁文缛節一竅不通,看書的時候誰留意這個?
像現在這樣綁個沖天辮不是挺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