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頻雲認命般地坐起來,披上衣裳,一邊後悔一邊向内室走去:“姑娘要水麼?”
紀柔遠也坐在床上,她擁着被子,把自己堆得像個雪人,隻露出一張小臉,直愣愣地盯着她撩開紗簾走進來。
她猶豫着點了下頭,柳頻雲就給她倒了一盞,紀柔遠接過茶盞也不忙着喝,隻道:“你坐啊。”
柳頻雲挨着床沿坐下,紀柔遠這才移開視線,她捧着茶盞喝了兩口,又問:“很冷麼?”
她看着柳頻雲交握在袖中的手臂。其實現在是春天,柳頻雲并不怎麼冷。她這樣微蜷着,隻是下意識不想碰到紀柔遠。
“不冷。”她裝作語氣倦怠。
“收拾得怎麼樣了?”
“差不多了。”
紀柔遠仿佛感覺到什麼,半晌無話。柳頻雲道:“要再喝一杯麼?”
紀柔遠搖搖頭,道:“雲兒,你覺得府裡怎麼樣?”
柳頻雲道:“三老爺他們對姑娘很好。姑娘和安姑娘在府裡一起念書,也很好。”
“……”紀柔遠放下茶杯,“你喜歡在府裡住?”
她并沒有生氣的意思,柳頻雲就照實說了:“綠笛姐姐一早就跟我說了,咱們遲早得回府裡去的。”
綠笛确實這樣說過。不過她那樣說是為了提示柳頻雲和府裡的人打好交道,不要以為早晚要回園子就放肆起來,但柳頻雲早從原著知道這個劇情點了。她們三人中,唯一認不清現實的隻有紀柔遠。
果然,紀柔遠滿面震驚:“她早就知道?那她怎麼沒和我說?”
柳頻雲無辜道:“我也不知道啊。”
兩人面面相觑片刻,紀柔遠先洩氣了:“……我也早該想到的。娘怎麼可能會帶着我呢。”
柳頻雲看着垂頭喪氣的紀柔遠,心情很複雜。
原著裡寫,紀家二爺同沈夫人感情平平,原本紀家滿府都住在京城,紀柔遠出生後不久,紀家老太爺就逝世了,老夫人身體不好,沈夫人也有痼疾,恰逢紀家三爺調任豐州,沈夫人便侍奉着老夫人與紀家三房一起來了豐州。
至于紀柔遠,紀家二爺擔心府裡奶媽丫鬟們侍候不好,就把女兒交給大哥大嫂教養,紀家大房原也有一女,名叫柔惠,取紀家祖籍惠州之惠,若非年前那場守城戰,柔惠會同柔遠一起到豐州來。
或許今晚紀柔遠是想和她談談過去?柳頻雲正這樣想着,就被輕輕戳了一下,紀柔遠低聲道:“雲兒,我今天,聽說了一件事。”
“什麼?”
“我聽說,給娘看診的大夫……好像是姓張。”話音未落,紀柔遠忽然錘了下床,柳頻雲吓了一跳,幾乎要站起來,紀柔遠忽擡起頭:“雲兒,我今兒發火不是沖着你,你别生氣。”
柳頻雲疑惑一瞬,斟酌了下,道:“我怎麼能生姑娘的氣。”
紀柔遠擡眸看了她一眼,或許她在期待着什麼,但柳頻雲的語氣沒有一絲回應的意思,最終,她失望地垂下頭:“算了,你去睡吧。”
柳頻雲依言起身,走回自己的小床邊坐下,她拉下披在肩上的衣裳,餘光之中,兩重紗簾後,紀柔遠依舊擁着被子坐在床上。柳頻雲忽然想起,她忘記把杯子拿回來了。
但紀柔遠也忘了。
這樣想着,她平躺下來,安詳地閉上雙眼。人在快要睡着時總會胡思亂想,比如此時,她腦海裡就轉着紀柔遠方才說的那幾句話——姓張……?一個大夫,姓張姓李有什麼要緊麼?算啦,還是别問了,别去搭理,再搭理下去,變成知心小姐妹,過幾年就真成“雲兒”了……
等等,如果她不是“雲兒”了,那誰會變成“雲兒”呢?柳頻雲猝然睜眼,積蓄起來的睡意一掃而空。看看内室,紀柔遠還是沒睡,而盡力避免一切發生的柳頻雲,也睡不着了。
……
翌日清晨,遲園來了兩位客人,一位是沈家那位堂舅母,另一位則是來接妹妹去府裡的紀禛。
雖說紀柔遠下午才過去,但行李卻可以先搬着。紀禛問候過沈夫人,也到青波館落座。丫鬟們忙着将行李一件件搬出去,綠笛同張媽媽等人專門遞送一些格外貴重的東西。柳頻雲因年紀小手勁小,不被信賴,隻能跟着紀柔遠。
倒完茶後,她便退到外間坐下。裡頭紀禛正說他接到了書院老師的信,原先崇嶽書院的先生們在南下過程中遇上了好幾波匪徒,衆人走散了許多,原本約定了,在三月十五那日,無論如何都要到豐州城外彙合,但路上有許多波折,他到今日也沒走到豐州,素知紀禛家在豐州,便想托他打探打探現在有多少書院先生已到豐州。
紀禛道:“我昨日一接到信就請爹去打聽了,也不知是個什麼結果。”
紀柔遠道:“那崇嶽書院要挪到豐州來麼?”
紀禛搖頭:“現在也不知道。我看都難辦——一是找不到合适的屋舍,二是先生們都是北方人,沒幾個懂豐州話的。”
柳頻雲進去添茶,紀柔遠道:“現在出門一聽,什麼地方的話都有,和京城也不差什麼了。”
柳頻雲默默倒茶,紀禛忽看向她:“雲兒,你學會豐州話沒?”
柳頻雲一愣,旋即搖頭。
紀禛笑道:“是難學還是沒學?”柳頻雲道:“都知道我說官話,就沒人同我說豐州話了。”所以學不學又有什麼要緊,學子上書院求學,難道會強求大名鼎鼎的書院名儒們和他說一樣的話?
紀禛聞言輕輕颔首:“這倒是。”
柳頻雲又退出去,聽見裡頭紀禛道:“柔遠,過段日子綠笛走了,你可想好要提哪個丫頭起來了?”
紀柔遠奇道:“哥哥,你怎麼關心起這個來了?”
“我臨出門前聽娘說了一句,要給你安排幾個丫頭,”紀禛放下茶杯,“我想着,身邊侍候的人還是熟悉一些的好。”他忽然指向窗外:“那個丫頭是同雲兒一起進府的?我好像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