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剛過不久,紀柔遠卧在榻上翻書,昏昏欲睡。月牙放下紗屜,攏了紗簾,悄步走出正房。
這會兒剛吃過午飯,小丫鬟們無所事事,都坐在廊下賞雨,月牙回房取了一把團扇,也挪了張藤椅坐下賞雨,看見庭中池裡的睡蓮葉卷着枯黃的邊,便向另一個丫鬟道:“你記得去正院碧音姐姐那兒回一聲,說咱們這兒的蓮花像是被肥燒壞了,叫個會治花草的婆子來看看。”
那丫鬟道:“昨兒雲兒姐姐就叫去回了,下着雨呢,不知什麼時候才來。”
月牙聽了不答,隻倚在藤椅上緩緩地搖着團扇。
一個丫鬟道:“說起來,雲兒姐姐呢,吃了飯後怎麼就沒看見人了。”
“大約在房裡困着吧。”
衆人撂開這話,又談起池子裡的睡蓮:“正要開花呢,就燒了葉了,不知今年還看不看得成。”
“搬過來六年,這蓮花也開了六年,也該歇歇了。”
“花兒都能歇,什麼時候也叫我歇歇。”
衆女笑作一團,守門的小丫鬟忽聽見外頭傳來清脆的怦怦聲,知是雨水落在油紙傘上的聲音,以為是有客來,轉頭去看,卻是一個高挑少女緩步撐傘而來,她左手腕系着一隻蒲包,行動時微提裙擺。那裙擺邊沿被雨水侵出一圈深綠,似是在雨中走了許久。
細看她形容,果然發鬓上蒙了一層細白雨霧,沁潤下去,聚彙的雨珠皆順着耳發流到腮邊,越發顯出鴉發雪膚,端麗清冷。
下着大雨呢,她何時出門的?小丫鬟不由大異:“姐姐從哪裡走來的?”
柳頻雲登上台階,入得廊下站定收傘,聞言溫吞吞道:“從大姑娘那兒來。”又取下腕上蒲包,遞給最近的那一位,向看過來的丫鬟們笑道:“這是大姑娘給的糕點,大家分着吃罷。”
“欸,多謝姐姐。”
遞出蒲包,柳頻雲撫撫鬓發,見是一手冷雨,便向耳房走去。進了門,她擦了會兒頭發,正在想要不要換條裙子,忽從鏡中看見月牙站在門邊,笑道:“看什麼呢?”
月牙進屋,将盛着糕的碟子放下,挪了張凳子在她身旁坐下:“你不如把頭發打散認真擦,小心頭疼。”
柳頻雲道:“懶得再梳。”
月牙靜了片刻,又道:“我這兩天收拾書架子,好像沒看見姑娘從園子裡帶來的那匣子彩墨。”
柳頻雲漫不經心地篦着頭發:“是麼。”
“倒多了兩本書。”
柳頻雲放下篦子,去拿簪子,重複道:“是麼。”月牙見不得她這副淡淡的樣子,闆起臉道:“雲兒,那書哪兒來的?墨又去哪兒了?”
這幾年下來,月牙早已不叫她姐姐了,柳頻雲也沒有充老大的壯志,但看月牙一副要教訓她的神情,她也笑瞥一眼:“不知道,我沒見過什麼墨;也不識字,不知道多了幾本書。”
月牙沒想到她竟不認,用力瞪一眼,點頭道:“好。”她起身就要走,柳頻雲輕聲道:“你要去告訴誰?何必鬧出來讓一院子的人都倒黴?”
月牙恨道:“倒黴也不是我招的。”
“那你去勸姑娘吧,姑娘叫送的墨收的書,”柳頻雲從鏡中瞅着她,“你都搜到書了,就沒翻兩下?都是正經書。”
月牙道:“哼,倒黴那日你就知道我是為大家好了。”柳頻雲牽牽她衣袖,月牙這才不大滿意地又坐下來,思索片刻,還是忍耐不住:“你得告訴我是誰送的。”
柳頻雲笑道:“難道你猜不出來?”
月牙想了想,小聲道:“是沈家那位……?”見柳頻雲神色微妙,她立刻明白過來:“我知道了。”
柳頻雲見她越發苦惱,不由搖頭:“你還不如不知道。”
月牙道:“那位不是在守孝麼,連哥哥也在家丁憂,我怎麼好猜他?沈家就不同了,又是夫人娘家,舅爺也高升了。這裡公子要定親了,下一個就是咱們姑娘,楚家明擺着是不可能的,何必去沾呢。”她忽然疑惑:“你方才說去大姑娘那兒,是真去了麼?”
“大庭廣衆我撒謊啊?”柳頻雲一哂,月牙讪讪賠笑,心知柳頻雲不會向她透露任何細節了,便說起其他話題:“……人來的時候我剛好去找碧音姐姐,就看見了,不知李大人如何,李家夫人漂亮得像繡出來的人,想來李小姐也是個美人了。隻可惜李小姐身體不大好,成親得過兩年了。”
書裡對李家和紀家的聯姻沒多少描寫,是以柳頻雲也起了點興趣。
五年前,崇嶽書院在紀家和沈家的幫助下迅速重建起來,紀禛同沈集甯自然也去讀書了,大半時間都在書院裡,隻有過節才回府與家人團聚,李家夫人來紀府這幾次紀禛都不在,這親事怎麼談起來的,柳頻雲還真不知道。
月牙道:“聽說崇嶽書院裡有一位先生同李大人是故交,他在書院裡見過咱們家公子,一下就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