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頻雲輕聲道:“我倒沒這麼覺得。”說完,她心煩意懶地轉身出門了。
今日三夫人明示暗示,她也把話聽得明白。若她真是‘雲兒’,或許會高興也說不定,畢竟紀禛不招人讨厭,紀禛似乎也不讨厭她。
柳頻雲越想越煩躁,三夫人說今天她回來就收拾箱籠,明兒一大早就去正房,但柳頻雲手裡除了錢,别的什麼也不存,實在沒什麼好收拾的,她明白這事紀柔遠肯定知道,看着青波館綠樹青水依然,卻覺這個地方陌生得很。
她一刻也坐不下去,提步就朝外走,卻被一聲叫住,回頭一看,原來是紀柔遠半伏在窗下叫她,看她笑得暧昧喜氣,或許還以為自己做了什麼大好事呢。
柳頻雲掃了她一眼,紀柔遠臉上笑容一僵,讪讪道:“雲兒,你怎麼了?”
柳頻雲道:“沒怎麼。我去看看魚膠泡上了沒有。”
紀柔遠忙道:“叫其他人去就是了,你過來——再過來些。你……你不高興麼?”
柳頻雲心下勃然大怒,面上略繃:“什麼高興?”
紀柔遠面露猶疑:“叔母沒同你說麼?”
柳頻雲忽然明白過來,她離開青波館的事是由紀柔遠主導,沈夫人厭惡她——先不說到底多厭惡——可這麼幾年下來,依舊由着她在青波館侍候,何以在紀柔遠成親前把從小一起長大的丫鬟調走呢?
柳頻雲神色柔和下來,低聲道:“是說了。”
紀柔遠竟拉住她的胳膊,道:“不知你知不知道,哥哥是很喜歡你的——不過他沒提過,我自己看出來的。咱們一起的時候,他不是常常問你話麼?”
柳頻雲道:“那,姑娘怎麼沒先同我說一說?”
紀柔遠卻笑道:“你瞞我什麼?你同書房的問卿不是很熟麼?我還用得着問?”
聞得此言,一股怒火瞬間沖上柳頻雲的喉頭——過去這幾年,她為答應紀柔安這事後悔過無數次,但沒有一次!比得上此時此刻的後悔!好半天,她才勉強忍住氣,仍舊低聲道:“那姑娘怎麼不疑心我和龐問卿?”
紀柔遠道:“我想你應該不大喜歡他那種呆呆的人。”說着,她也察覺到哪裡不大對勁了,忙又道:“其實這事也是巧了,我同叔母說的時候,隻說不如讓你留在府裡,後頭那些話,是娘告訴我的。”
她說完便真誠地看着柳頻雲,心下忐忑,難道說自己回錯了意?這事叔母已經安排好了,但若雲兒不願意,她去說一說,叔母也不會駁了她的面子的。
好半晌,雲兒垂着頭道:“我隻想問姑娘,為什麼不要我在身邊了。月牙父母俱在,離開青波館尚有天倫之樂可享,可我在這世上,既無親眷,難尋家鄉,唯一熟悉可信者,隻有你。”
柳頻雲說完,擡頭看向紀柔遠,後者唇瓣微動兩下,不知想到什麼,竟是一副冷靜壓抑的神情。
紀柔遠道:“沈集甯于我而言并非良人,往後你若跟着我,會很辛苦的。”
柳頻雲想反問:難道現在就不辛苦?但最終,她什麼都沒說,隻按照紀柔遠所想,露出了失落又羞赧的表情。
紀柔遠小心地問:“你真的不願意麼?”
柳頻雲想說“當然不願意”,然而,紀柔遠已經決定推開她了。但造成這種情況,促使紀柔遠推開她的人就是她自己,是她在紀柔遠想要傾訴時敷衍以待,是她在紀柔遠問她是不是想過得安穩些時點了頭。
當然,紀柔遠認為她是一個可靠的人,但她們彼此心知肚明,這種可靠,并不意味親密,她可以派她在中間傳遞書信,交換禮物,這種事就算被長輩知道了也無所謂,或許三夫人他們本來就心知肚明,但紀柔遠永遠不可能将有關性命的事托付給她。
親密與可靠,往往不能兼備,而當選擇來臨,人往往會選擇前者。
柳頻雲在這一刻并沒有感到懊悔,她的疏離謹慎是正确的,在紀柔遠将她推開的這一刻,她就已經不再是原著裡的“雲兒”了。她本該感到輕松,然而六年前那個夜晚裡,忽然出現在她腦海裡的問題,又再次出現了。
她不再是“雲兒”,那“雲兒”會是誰呢?
紀柔遠還在等她的答案。
算了。柳頻雲輕輕歎息。
随便怎麼說吧。既然紀柔遠認為自己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可以放心大膽地離開,那麼為了逃婚計劃的順利進行——
“我沒有不願意。隻是不解姑娘怎麼不先告訴我一聲。”
紀柔遠頓時放心,眉開眼笑:“我方才說了嘛,是娘告訴我的,她隻說叔母有這個意思,我怎麼好告訴你?”
柳頻雲走出青波館,總覺得來往的人都知道什麼,在悄悄地觀察,她受不了那些或歆羨或評判的目光,直往花園深處走,不想剛穿過假山林,便看見小橋上站着一個人。
她轉頭就走,紀禛卻叫住她:“雲兒,來得正好,幫我淘一下硯。”
内宅中并無書童,紀禛也不喜歡帶丫頭,此刻在小橋上作畫,樣樣都隻能他自己來。
柳頻雲站在橋頭道:“我不會。”
紀禛本埋頭在宣紙上點燃荷花,聞言停筆看向她,目光奇異:“怎麼了?總不會還有人欺負你。”
難道紀禛還不知道?柳頻雲猶豫了下,道:“公子說得我好像一隻橫行霸道的螃蟹。”
紀禛唇邊漾起一絲笑意:“你不是螃蟹,你是一座雪山,誰會那麼想不開,往雪山上撞?”不等柳頻雲說話,他又在紙上輕描兩下:“是不是綠笛生你的氣了?”
好呀,原來他全都知道!柳頻雲登時大怒,正欲甩袖走人,紀禛卻先她一步揮揮手:“繼續去散你的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