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沉默遊蕩,任水波推着,秋山在試圖劃船,他學不得法,想求指點,可柳頻雲坐在船尾,離他遠遠的。
天際隻剩一線暮色,湖風漸涼。秋山忐忑地看着那頭的雲兒,而雲兒蹙眉望着那線暮色,好像她覺得這夕陽和秋山此人一樣荒謬,也教她想不通。
她這樣的神情,讓他有點不敢說話。
太陽終于完全沉了下去,小白湖周圍的攤販商鋪都照起燈火來,比起日間,此刻湖面泛出的粼粼水波顯得甯靜許多。秋山點亮船上備着的燈籠,正要将其挂上船頭,雲兒忽然開口:“三年前,是不是你叫王大俠來跟着柔遠和我的?”
秋山一怔。他不料她僅僅沉默這片刻,就猜出了這麼多。
燈火映在她漆而亮的眼瞳中,和粼粼湖面不同的是,她眼眸中的亮光是無波的,平靜的。
“抱月山的時候你就認出我了,”柳頻雲犀利地指出,“你要是當時就表明身份,那個……”她想說康則,一時怒氣上頭,卻怎麼也想不起那人名字,停頓片刻,她煩躁改口,“心姨她們去大都了,你知道麼?”
秋山表現得很詫異,柳頻雲搖頭:“你果然不知道。”不然他也不會跟着她和惠辭來豐州了。
她突然覺得這樣子很幽默:“你們瞞着我,他們瞞着你。”而且其實,我也瞞着你們。
秋山神色那般嚴肅,柳頻雲反倒輕松了些。她歎氣:“你要去大都麼?怎麼辦呐,路途遙遠,今晚肯定是到不了的。”
她開惡劣的玩笑,秋山也不能說什麼。柳頻雲站起身,拍拍裙擺:“好啦,心姨他們肯定也是因為擔心你才不告訴你實話的。你再擔心,也不能自亂陣腳。而且,我和惠辭還需要少俠你保護呢,你要是現在走了,說不定明天我就會被某些人捉走打死。”
秋山原本被她說得默然,聽到後面戲谑之言,他也不由得笑了一下
柳頻雲半倚在竹蓬上,見他笑了,也微微一笑:“說真的,你幹嘛扮成女孩兒呢?”
秋山将燈籠挂上船頭:“因為我家全家人至今還挂在通緝榜上。”
柳頻雲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你知道王伯為什麼肯聽我的麼?”
柳頻雲道:“你是惠山那個山莊的少主人吧。”知道“秋衫”其實是男子之後,很多事情瞬間就能想通了,比如說,為什麼明明她和秋山關系不錯,紀柔遠卻不再讓她去綠笛那兒了。
秋山颔首:“我爹叫秋一澈,我娘叫任風月,他們從前投在紀将軍麾下。”
柳頻雲知道,紀柔遠的伯父,紀将軍是戰死在守城戰中。她試探道:“他們已經……?”
“你沒聽說過這兩個名字麼?”秋山反問。
柳頻雲遲疑道:“我不知道。”她不關心這些。
秋山道:“也是,現在沒什麼人說這些了。有一個傳言,說是那場守城戰,原本是能堅持到援軍前來的。據說,是守城的将領中有人叛變了,和高将軍那種叛變不同,他們将守城軍的部署洩露了出去。至今,他們的名字還挂在通緝榜上。”
柳頻雲聽得愣住,她想到一件事:“你當時在哪兒?”
“我爹托王伯帶我走了,一路上有土匪,有流民,王伯受了重傷,就将我托付給了路上救下的一對夫妻,他告訴那對夫妻,一定要将我送到豐州紀府,有紀将軍的絕筆信在,紀家一定會收留我的。當時他還以為那對夫妻是好人……”秋山冷笑一聲,“雲兒,你說我這樣算是叛徒麼?我明明應該和紀将軍的女兒一樣,守在父母身邊,死在那場守城戰中。”
柳頻雲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不認識秋一澈和任風月,甚至從來沒聽說過這兩個名字,但她知道,王大俠他們,為了這兩個名字,憤恨了許多許多年。
“那康則是……”
“他當年的軍職不低,朝廷這邊默認他戰死了。雲兒,你不覺得奇怪麼?”秋山冷冷地說,“背叛者下落不明,戰死者卻好好的活在大都?這不是很蹊跷麼。”
原來如此,難怪心姨他們一定要捉住康則。
秋山道:“我這些年很少和王伯他們聯系,所以之前,我真的不知道你們也去了。沒想到竟叫康則這個小人逃脫了。”
這也難怪,要是秋山和他們聯系了,就一定會像現在這樣,被騙着哄着推到安全的地方去。
柳頻雲道:“他跑不掉的,他和大都裡一個王爺搭上了,跑回大都,肯定是去找庇護的。”心姨他們都不需要追蹤康則,或者說,他們甚至可以守株待兔。
秋山亦如此想,談到此處,兩人都稍微放心了些。
柳頻雲敲敲竹蓬:“你讓開些。”
秋山疑惑讓開:“怎麼了?”
柳頻雲彎腰穿過竹蓬,走到船頭坐下:“你又不會劃船,要是等你啊,我的盤纏都得費在這條船上。”
她搖起槳來,小船向來處蕩去,原本被分開的荷花依舊挨挨擠擠,向船頭靠來。秋山也在竹蓬前盤腿坐下:“雲兒,你就問這些麼?”
柳頻雲笑道:“還要問什麼?我已不忍心問了。”
秋山道:“我不知遠姐姐有沒有同你說——你有找過你娘麼?”
“你也提這個,你認識……”柳頻雲忽然意識到,秋山肯定是認識“雲兒”的娘的。王大俠救方燕娘夫婦時以為他們是好人,這就意味着,當時他們并沒有拐孩子走,那他們賣到行在的孩子……豈不是秋山眼看着一個個收集起來的?
秋山道:“我見過你娘,其實她——”
“不,不,”柳頻雲連槳也不搖了,她瘋狂擺手,“你别說,我不想聽。我不想找。”
秋山詫異地看着她。柳頻雲歎氣:“千萬别問為什麼。”她是沒辦法找一個陌生人當媽媽的,有血緣關系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