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道:“其實我想說,你娘她已經,已經去世了。”
柳頻雲愣了下:“這樣麼。”
秋山慢慢點頭:“我去找過。”
柳頻雲抿了下唇。她心裡莫名空落落的,想原來是這樣麼,那早知道就不躲了。人要是活着,她是死也不肯見的,可聽見人已沒了,她倒覺得自己應該去祭拜一下。
“方燕娘他們拐了很多孩子,也買了很多孩子,那麼多人,隻有你和我一樣,是受人托付要送到行在去的,”秋山緩緩道,“當時到了行在,我本想直接去投奔紀府,可是走到紀府附近,我突然之間——我也不知我怎麼想到的——我用了點錢雇了一個人,将紀将軍的信送到紀府去了。我在信的結尾添了一句,如果他們願意,可以到某某巷去接我。”
“後來呢?”
後來,後來連着好幾天都沒消息,終于有一天,方燕娘告訴他,紀府派了一群人去巷口,其中有兩個婦人在明處,一群刀斧手在暗處。
當時他絕望無比,失望無比,而一直顧忌着紀府的方燕娘夫婦也忍耐不住,想要将他和其他孩子一樣送出去賣掉。
而柳頻雲這邊,紀柔遠一直以為是行在裡找不到她家親戚,其實那是秋山告訴她的,真相是那親戚不願意接受這麼一個孤女,而一直緊盯此事的秋山也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倚仗。
就在這個時候,綠笛出現了。
她是将軍府出身,身手比紀府派出去的人都好,她尾随那群人離開紀府,跟着發現了在附近窺伺的方燕娘,然後便順藤摸瓜找到了秋山。
她帶來了一個方案,一個紀柔遠提出來的、幾乎是異想天開的方案。
出于某種同病相憐的情節,秋山希望柳頻雲也能一起進紀府,紀柔遠自覺自家愧對秋山,對于這小小要求自然答應。
再然後……就過了許多年,許多年。
“小時不明白紀家的為難之處,心中極恨。傷還沒養好,就站在窗外聽月牙誣告,也無能為力……若當時你不對我說那些話,我一定早早地離開紀府了。”
嗯?她有說什麼麼?柳頻雲苦苦回憶片刻,卻隻想得起自己和完稀泥後胡言亂語逗了一下秋山,其他的麼……難道她說了什麼至理名言而不自知?
“我說了什麼?”
秋山看了她一眼:“你胡說八道了一通。”
柳頻雲有點尴尬:“是麼。呵呵。”
秋山道:“但你的話讓我覺得,那些都是小事,不必真的挂在心上。”
柳頻雲道:“其實我後面報複回來了。”
秋山一愣。
柳頻雲搖着船槳,慢悠悠道:“具體怎麼做的我就不說了,你隻要知道,其實我特别挂在心上,特别恨,每天恨天恨地,恨飛過的鳥,恨開着的花,有時候一個陌生人從我面前經過我也恨,總之我簡直無所不恨,就行了。”
她用開玩笑的語氣,說着真心話。秋山比小時候稍微長進一些,仿佛察覺到她微笑表情之後的情緒,他隻是安靜地聽着。
柳頻雲知道,就算他不說話,他也明白她在說什麼。
說來也怪,他們并沒有見過多少面,很長時間裡,他們隻是默默記得對方的存在,甚至有時候,她會忘記這麼一個人,當别人問起,她就會搖頭說:“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了。”
但其實她在這裡沒有什麼小時候,孩童時期的懵懂是一種再也找不回的天賦,對于她來說,最開始的日子就像淩遲一樣痛苦。
隻是她不說,也不讓别人發覺,而秋山,秋衫,她知道他在那時候會想什麼,她幫不了他,便隻能那樣說。
用戲谑,用灑脫,用胡言亂語,沒想到真的奏效了。
船即将靠岸,柳頻雲道:“你現在武功很高強麼?”
秋山矜持道:“勉強還成。”
那你應該就是那個天降少俠了吧。柳頻雲這樣想着。
如果秋山不是秋山,而是另外一個人,那柳頻雲一定會誠懇地請他現在就去救紀柔遠。可他是秋山,那麼她就不能那麼輕易地說出口了。秋家與紀家的事不是她能夠參與的。
她回頭看向岸邊,本來隻是找停船的方向,這一看,卻發現他們的船家正在岸邊手舞足蹈。
有事發生了。柳頻雲立刻加快速度。
剛一靠岸,船家急切道:“不好了,姑娘,你妹妹被賭場那邊扣住了!”
柳頻雲站身:“哪個賭場?”船家卻愣住:“……哎喲,不好意思,我找錯人了。”他又看見旁邊的秋山:“對了,年輕人,你——诶?你也不是?!”
船家退了幾步,看了看船,疑惑道:“這難道不是我的船麼?”
柳頻雲:“……”秋山:“……”
對哦,假面已經沒了。
人來人往的,這下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