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外間紀柔遠道:“楚将軍,請回吧。我如今無甚不好,且我家自有長輩關懷,楚将軍公務繁忙,實在不敢勞你為我挂心。”
楚瞻道:“挂不挂心,卻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外間陷入了更可怕的沉默。半晌,沈夫人說話了:“将軍回來得匆忙,不知你母親是否也回行在了?”
楚瞻道:“伯母,晚輩已有三年不曾見過母親了,上次去信時,母親還在宛州,似乎并無回到行在居住的意思。”
沈夫人“噢”了一聲,淡淡道:“也是,你在軍中三年,與家人自然是聚少離多。說到三年前,我倒記起一個傳聞,仿佛也是三年前,也不知是哪家的子弟,竟然不尊家長之命,莽莽撞撞地,抛下一封書信就離家了,倒把母親哥哥氣得倒仰。将軍如今是有功之臣,自古忠孝一體,盡忠是為臣下之道,盡孝是為人子之道,三年前那傳聞,将軍可要引以為戒,莫要落人口實才好。”
她一番敲打說完,卻是紀柔遠冷冷開口了:“楚将軍,有人要把你告到牢裡去呢,你還不害怕麼?”
惠辭不禁豎起了大拇指。柳頻雲則有些許興奮,些許擔心。
沈夫人沒有答話,倒是紀禛說話了:“柔遠,你不是要回房休息麼?”
紀柔遠道:“我久不見二哥,想與二哥叙叙兄妹之情,表哥今日不是修沐麼,不如我們三人一起到園子裡去走走吧。”
沈集甯忍不住指出:“你和他有什麼兄妹之情……”紀柔遠笑道:“如何沒有?罷了,既然表哥這麼着急,那還是請楚将軍快些離開吧。”
她态度陰陽反複,弄得堂前衆人都疑惑不解,沈集甯更有些尴尬,楚瞻似乎泰然自若,彬彬有禮地向衆人告辭了。她走後,紀柔遠也如她方才所說那般回房去了,當然,沈集甯跟了上去,内間三人也悄悄跟了上去。
紀柔遠走得不快,沈集甯卻落在她身後,他步子十分猶豫,柳頻雲跟得有些不耐煩了,他才下定決心追上去:“柔遠,今日這一出,你是何時與楚瞻約好的?”
紀柔遠冷冷道:“表哥又說氣話。什麼何時,我有沒有這個何時,表哥應該最清楚了。”
她遊刃有餘的模樣與前幾日沈集甯說要毀書時大相徑庭,沈集甯驚疑不已:“是麼,可我已經捉住那個叫雲兒的丫頭了。我未審問她,是望你能自己說出來,你我夫妻也不至到難堪境地。”
聽說自己被捉的柳頻雲:“……”
惠辭搖頭:“啧啧,老奸巨猾。”
柳頻雲隻擔心紀柔遠被他唬住。紀柔遠道:“我從未見過雲兒,也不知我該說什麼。表哥,我還是那句話,我不想騙你,也忘不了從前的事。”
惠辭點頭:“兵不厭詐,兵不厭詐。”
沈集甯也是個空城計,對方那樣坦然,他倒不自信起來。“這些待我審後自有定論。”
紀柔遠低聲道:“你審罷,隻是雲兒秉性柔弱,經不起恫吓,”
聞言,惠辭不禁喃喃:“哇,這說的什麼鬼話。”秋山皺了下眉,忽然像是想起來什麼一樣,轉頭道:“你在抱月山上受的傷好全了麼?”
那都多久了,當然好全了。柳頻雲點點頭,頗有點尴尬:“那是小傷,沒什麼。她不那麼說,沈集甯就得往死裡找我了。”話又說回來,她确實挺柔弱的,雖然經得起吓,可是經不起打啊。
不過沈集甯不信紀柔遠的鬼話:“她可是個心狠手辣敢想敢做的人,不似你說的那般柔弱。”
紀柔遠定定道:“你若傷她性命,我這輩子都不會與你罷休。”
沈集甯竟笑了一下:“那若我傷了楚瞻,你豈不是下輩子都不放過我?柔遠,你這話倒說到我心裡去了,你可千萬别放過我。”
紀柔遠道:“你倒有本事去傷他呢?”她輕蔑态度立刻觸怒沈集甯,兩人再次不歡而散。
看着沈集甯氣沖沖地離開,惠辭都察覺到不對勁了:“大小姐怎麼了,她怎麼到處得罪人?”惠辭的想法很簡單,既然大小姐不願意和她們一起走,那就是要跟沈集甯站在一起,可現在看來,她怎麼……誰都不打算好好相處了?
而之後和紀柔遠的談話,也證明了這一點。
紀柔遠道:“我做不到你說的,雲兒。”
柳頻雲疑惑:“我說什麼了?”
紀柔遠道:“我沒法去……折磨他。”柳頻雲的意思她明白,假如表哥真對她有意,那她要折磨他,确實就是一件易事,隻要對他忽冷忽熱就好了。可她根本做不到對沈集甯“熱”。
她不想給人無謂希望,也說不出暧昧的甜言蜜語。如果她不能遵從本心,那真叫她比死了還難受。
“那楚瞻怎麼辦?”柳頻雲循循善誘,“我今天還沒見到楚公子真人一面呢。他變了很多,是不是?”
紀柔遠道:“這都是因為三年前我對他說的話。”提起楚瞻,她似乎有許多話想說,可看了眼直愣愣聽着的惠辭,她又猶豫了。讓柳頻雲驚訝的是,秋山竟然也在紀柔遠拒絕的範圍裡。
在柳頻雲的眼神暗示下,惠辭和秋山走了出去。
紀柔遠道:“這三年來,我一點他的消息都沒聽見過。我知道娘知道,表哥肯定也知道,可沒人告訴我。就算哪一天他死在戰場上了,是不是我也永遠都不知道呢?雲兒,你明白我說的麼?”
柳頻雲當然明白。這幾年她看過很多離别,知道與不知道之間,或許還是知道的好。
“還好他還活着,但他很快又要走,但這次我沒法和他一起走了,”紀柔遠道:“畢竟這三年,我們都變了。連弟弟都變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