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盞茶後,柳頻雲和秋山來到了别院的廚房,如她所料,屋子裡果然有個大缸煨着湯。柳頻雲挽起袖子,拿起長勺撈了撈,見裡頭炖着酥爛的雞鴨,便給秋山盛了一碗。
她把筷子遞過去,見秋山用右手來接,就收了回去。秋山仿佛有些無奈:“其實沒關系。”
柳頻雲搖頭,索性将那雞鴨骨架挑出去,隻留下肉和湯,然後換了勺子遞給秋山:“左手。”
見秋山乖乖用左手接了勺子,她這才轉身将大缸蓋上,又用水将長勺沖淨,一切整潔得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她剛剛收拾好,就聽見外頭傳來拖拖拉拉的腳步聲。怎麼,難不成有人和他們一樣來偷吃的?柳頻雲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摟着飛上了房梁。
她發現秋山沒帶湯碗,連忙打手勢——碗,不帶碗咱們會被發現的。
秋山隻好又飛下去端碗,柳頻雲連忙抱住旁邊的柱子,雖然摸到了一手灰,可也沒辦法了,等秋山端着湯碗又飛上來,那拖拖拉拉的腳步聲停在了門口。
這個屋子亮堂的隻有那煨着湯的一點炭火。原來來人是廚房做事的小厮,半夜來此,就是為了給湯缸添炭的。
小厮一點沒察覺這屋子裡還有兩個梁上君子,在角落裡挑了炭出來後,便走到湯缸邊,一邊小聲哼着歌一邊點炭。
等小厮走了,秋山正想帶着她飛下去,柳頻雲卻拒絕了:“就在這兒喝了吧,等會兒又來個添水的,湯都涼了。”秋山頓了一下,便将湯碗放在房梁上,一勺勺将這盜來的夜宵吃淨了。
其實若他端着湯,也沒法将柳頻雲帶下去的。
片刻後,兩人落到地面,柳頻雲正想去洗碗,卻被秋山拉住衣袖:“雲兒。”柳頻雲轉頭:“你手臂上有傷,可不能碰水。”
秋山仍注視着她,仿佛在确認什麼,他向右走了一步,也将柳頻雲帶得向右轉了一下。火光映在柳頻雲臉頰上,他終于确定了:“雲兒,這兒沾了些灰。”他指了指臉頰。
柳頻雲一下子捂住側臉。一定是抱那個柱子的時候蹭上的。不好,她的衣服!廚房的房梁上,有灰都不算什麼,更可怕的是油垢。
她連忙看衣衫,果然袖子上有一抹抹的黑油污,好在這是紗袖,在水裡漂一漂就幹淨了。秋山道:“我幫你擦擦麼?”
柳頻雲也看不見自己臉上到底怎麼了,但是僅看手掌,也能想到她臉上現在是什麼樣子。
她歎氣點頭:“回去擦。”果然偷東西是有報應的。
軒館邊就是一方蓮池,池邊做了個碎石子階,可以從這兒放隻小船下去。兩人坐在倒數第二階台階上。秋山用她的手帕沾了些清水,迎着月光,輕輕擦着她的臉頰。
他擦半天都擦不幹淨,手輕得跟撓癢似的。柳頻雲有點想笑,忽然想起今天紀柔遠給她塑造的人設,便真就笑了出來。秋山原本擦得很認真的,見狀一怔:“怎麼了?”
柳頻雲道:“我在想,要是柔遠能答應和我們一起走就好了。或者她點個頭,楚公子一定不會讓她失望的。”
秋山似乎對這事不大關心,目光又落回她臉頰。柳頻雲有點好奇:“你覺得呢?”
她非要個答案,秋山隻好道:“這是遠姐姐的家務事。”他嘟囔道:“我也不知她怎麼想的。”
“那如果……如果有一天,柔遠因為這事有性命之危了呢?”
“性命之危?”秋山詫異一瞬,在他看來,沈集甯也就是放放狠話,要傷害,也是去傷害其他人——比如說可憐的雲兒——對紀柔遠卻不大可能真做什麼。他若真喜歡她,又怎會讓她有性命之憂?
但如果真有那一天。秋山道:“若真有那一天,我當然會盡我所能去救她。”
柳頻雲暗暗放心。其實根本不需要她擔心吧,沒道理書裡的少俠都願意去救紀柔遠,這裡的秋山卻不願意了。她心滿意足地想着,便察覺秋山的手停了:“怎麼了?”
秋山看着她彎起的唇角,又繼續擦了下去:“沒事。”
有時候雲兒挺奇怪的,為不必擔心的事擔心,真正值得擔心的,她又等閑視之。就好比這幾天,明明最大的威脅來自于紀禛,她卻對此人一字不提。
他忍不住說了出來,雲兒卻道:“紀禛捉我,無非是為了引你出來。你若不出現,他自然不能動我這個魚餌。”
“可我怎能不出現?”
他駁得極快,說完後兩人都是一怔,秋山自覺失言,一時無話,便緩緩放下手帕:“已經擦幹淨了。”
柳頻雲“嗯”了一聲。池水太涼,她臉頰也涼得很,她回過神來時,已撫着臉頰出了好一會兒神。她看向秋山,後者盯着蓮池,不知在想什麼,或許也在發呆。
“本來我想說,”她道,“等日子久了,紀禛知道我沒那麼重要,自然會放松看管,我自己也能趁機逃出去。所以,你可以不出現的。”
秋山低聲道:“那得要多久。我又不怕他。”
柳頻雲本想點點他受傷的手臂,但看着秋山略顯驕傲,略顯不忿的神情,她又沒下得了手。
“你等我說完呀,”她笑了笑,“然後我又想,我吃的苦夠多了,幹嘛還要繼續吃苦呢?明明昨天在馬車上,我多盼望你和惠辭能來救我呀。”
她還是點了點秋山的手臂,開了個玩笑:“真講義氣,不枉我把你當妹妹。”
秋山倒有些懊惱:“昨日出手太匆忙了,不然我絕不會受傷的。”
柳頻雲:“……”竟然不是對“妹妹”表示反對麼。
她真誠地道:“這樣已經非常非常厲害了。你是我見過的人中武功最高的。”
秋山有些腼腆地笑了下。柳頻雲拍手:“哎呀,這好像還是這麼些天我第一次看見你笑。”本是哄小孩兒,但話一出口,她陡然意識到,好像真沒見過秋山真正開心笑過。
“你不也是麼?”秋山輕聲道。
柳頻雲道:“胡說,我每天都笑。”話又說回來了,“你不也是麼”這話,她也不是第一次聽了,秋山也不是第一次說了。
秋山還是微微笑着,顯然是對她的話有别的看法,柳頻雲正想繼續證明自己,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兩人回頭一看,惠辭揉着眼睛走了過來:“我還以為你倆扔下我自己跑了。都不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