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南走出七八裡,天上又開始飄小雨,路上本就濕滑,兩人不得不放慢了速度,然而越往前走雨越大,原本一日的路程,硬生生走成了一日半。
到達目的地的時候,二蒼山依然在下雨,有幾個農人穿着蓑衣攔在大道上,見他們過來,連忙揮手道:“别進山,都垮了!”
柳頻雲翻身下馬:“老丈,這雨一直沒停過麼?”
“沒停過,”那農人擺手,“還好咱們這兒有條江,下遊可就慘了!我勸你們也别去坐船,回去找個地方住幾天,等雨停了再走吧。”
“請問這幾日可有人進山?”秋山也下了馬。
農人一愣:“怎麼,你們想去找他們?這是天災,人要是還在,他自己也能出來,人要是不在,進去也白搭,現在山裡隻有進去的,沒有出來的。你們年輕人不要不當一回事!”
柳頻雲笑了:“您說的是,我們這就回去。”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但這幾個大爺也是好心,柳頻雲和秋山往回走了數丈,就悄悄地進了林子繞了過去。
進山之前得确定一下李彌生他們是不是進了二蒼山,好在李彌生他那個馬車用的是玉色近白的綢緞,這種顔色用在活人坐的馬車上實在少見,隻要見過,短時間内應該不會忘記,兩人找了好些村民們船夫們詢問,有好幾人都肯定地說看到過這馬車進山,沒看見出來過,一問時間,倒也都對得上。
那也隻好進山了。不過隻有秋山一人徒步進去,柳頻雲知道自己的斤兩,也沒堅持。她帶着兩匹馬一起寄住在了一農戶家裡——這家裡的男主人也被困在山裡,秋山答應了女主人會幫着找她的丈夫。
秋山一走,那婦人立刻招呼柳頻雲進屋去坐:“妹子,你那位看起來冷冰冰的,人是真熱心啊。”
柳頻雲本來要坐,一聽這話就忘了:“大姐,你誤會了,他是我弟弟。”怪了,明明剛才秋山說的也是勞煩她照看下“我姐姐”,這大姐怎麼張口就來?
“是,是,我說錯了。”婦人笑道。
柳頻雲:“……”總覺得這大姐笑得古古怪怪的。
天快黑的時候,婦人去竈間燒水準備做飯,柳頻雲幫着擇菜,正忙活時,外頭傳來一陣急刹的馬蹄聲,婦人面上一喜,放下鍋蓋,卻又提起柴刀,對柳頻雲道:“妹子,我去看看。要是有個不對你就躲後頭去。”
片刻後,院子裡傳來了十分濕重雜亂的腳步聲。柳頻雲放下菜簍,目光逡巡一圈,看到挂在牆上的弓箭。
看清那準備進門的兩人後,柳頻雲立刻拉緊弓弦,斥道:“出去!”
跟在後頭的婦人大驚:“怎麼了?”
柳頻雲也想問她怎麼了,明明秋山走的時候說過,這幾天不能再留其他人住宿,她怎麼就把兩個一看就很可疑的人帶進來了呢!
門口相攜着的僧尼臉上同時浮起卑弱讨好的笑,女尼道:“貧尼法号如持,這是師兄如真。我們隻是來借宿,絕不會打擾姑娘你。”
柳頻雲寒聲道:“你們已經打擾到我了。”
女尼如持忽然打量四周:“姑娘,任少俠不在麼?”
“他在不在,我都可以……”
“殺”字還未出口,柳頻雲忽然瞥見角落裡臉色蒼白的婦人,不自覺地頓了一瞬,如持立刻抓住機會:“我二人對你确無惡意,你若不信,我們這就卸劍。”
“不必!”她喝住那兩人,“不論你們有什麼事,任少俠已離開了,還是請你們到别處去借宿吧!”她又不會武功,拿着劍也用不了守不住。
如持聽聞,卻直接邁步進屋,她的步子有些着急:“姑娘勿怪,我師兄妹隻不過是想找個地方歇息歇息……”說着,她扶着那啞巴僧人在竈火邊坐下了。
柳頻雲捏緊了手,見那兩人一坐下隻忙着烘衣裳,卻不知該不該松弦。
那婦人也不想惹事,張着嘴呆了半晌,忽然驚醒似的進屋上前:“妹子,算了!都是過路人!你坐,你坐,這個菜還是給我,我來擇。”她強按着柳頻雲的手,将弓箭都奪下。
挂好弓箭,她回頭向僧尼道:“兩位大師就先在這兒烤烤火吧,我再去摘些菜來。”
婦人幾乎飛奔離開了,柳頻雲積着火氣坐下,她揣着袖子,袖下的手摩挲着銀镯,心中猶豫不定。她在思考,那廂的僧尼也在觀察她。
如持向師兄如真使眼色:可對得上哪一号人物?
要在江湖裡闖出名頭——也就是一提起來大家都知道——要麼你這個人長得好,要麼你這個人武功高,極少人兩者兼備,而兩者兼備的人,就算神出鬼沒行蹤不定,一旦出現,沒有認不出的。
就好像前日在客棧中,任舊宣一出現,即使沒見過面,也就都知道那是誰了,想到江湖上流傳的這一位為人孤傲性情古怪的傳言,便也沒人敢上去搭話。
話又說回來了,無論如何,長得好的比武功高的更有特點,更容易出名一些。
如真微微搖頭,見狀,如持懸着的心放了一半。
“姑娘放心,任少俠一回來,我們立刻就走。”
柳頻雲皺了皺眉。看來這兩人早就知道秋山走了,說不定他們之前就守在村子外,方才那些話,隻是想試探秋山會不會在短期内回來。
她陰恻恻道:“說不定他一回來,立刻殺了你們。”
如持道:“我們不冒犯他,他怎麼會和我們計較呢?我們雖不曾有幸與任少俠結識,卻也聽說過少俠仁義之名,姑娘何必吓唬我們兩個出家人呢?”她剛說完,便見對面那姑娘面上劃過一絲冷笑:“既然聽說過,那你們遇見難事,為何不直接來求助,反而鬼鬼祟祟跟在後頭呢?”
“……”
如持垂眸。要說柳頻雲不緊張,那肯定是裝的,好在這兩人沒真和她頂上,那恭敬到有些卑微的态度也不像假的,不然,憑她自己,肯定沒法收場。
屋子裡靜了下來,隻有從僧尼二人衣衫上滴滴答答落下的雨水聲,讓柳頻雲時不時繃緊心弦。
坐在裡側的如真忽然倒了下去,他那秃頭幾乎栽進爐子裡去,如持吓了一跳,手忙腳亂将他撐起,她自己在那兒慌張片刻,忽然想起來柳頻雲的存在,有點猶豫地望過來。
柳頻雲也沒避開她的目光:“他怎麼了?”
如持低低道:“我師兄身上餘毒未清,這一路上……我們又和人起過争執,受了些傷。姑娘,你有沒有止血的藥?能不能借我們使使?”
柳頻雲自然是有藥的,因為後面要帶上蕭靖,所以藥還不少。
她拿出藥瓶,站了起來:“你不說實話,我可是不會給你的。”
如持隻盯着她手裡的藥瓶,好似沒聽見她的問題。柳頻雲冷冷一笑:“你要是敢冒犯我,舊宣回來,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聽見秋山的名号,如持又仿佛清醒過來,她艱難道:“我和師兄是因為師門的事被人追殺,但是我們沒想麻煩任少俠,我們隻是覺得……追殺我們的人,肯定不敢招惹任少俠的。”
柳頻雲:“……所以你們就直接賴上來了?可惜你們主意打錯了,舊宣現在不在這兒,其他人也不認識我。”她進這個屋子才摘的帷帽,可以說這一路上,除了秋山,沒人知道她長什麼樣。
如持卻小心道:“姑娘,其實你挺好認的。就說那日在客棧吧,你接過任少俠手裡的書信時,你手腕上的镯子露出來了,就算不知道你長什麼樣,别人看身量,看镯子,都認得出來的。我們也不是沒想過請任少俠幫忙的,但一來,我們師門的名聲不大好,二來,任少俠的酬金,我們也給不起。”
柳頻雲已走到了竈台邊,她無語片刻,道:“隻要你們有理,不給酬金又如何?”
如持道:“個人的清白,隻有個人才知道。若提起我們師門名字,誰也不會相信我們的。”
她低下頭去,柳頻雲忽覺詭異,第一是因為這個尼姑不肯吐實話,第二……這倆人秃頭是不是太光了些?一點青茬都看不見,火光之下,簡直像兩團黃泥捏成的腦袋。
如持悄悄擡起頭來,看她有沒有給藥的意思,注意到她目光集中之處後,她臉色一變,空着的右手掩了下頭顱:“這是……這是我們拜師時……”
像被火燒的,也像直接換了張皮。
柳頻雲按住心裡那股濃濃的不适感,放下了手裡的藥瓶:“這是内服的,一次兩丸,記得把地上的血擦幹淨,房主要是被你們吓到,趕你們出去,我可是不會幫你們說話的。”說着,她看了眼如真的血腳印,水漬差不多幹了,剩下的血迹便越發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