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持千恩萬謝地拿起藥瓶,立刻給如真塞了兩丸,自己也吃了兩丸。
柳頻雲看他們吃下就放心了,她默數着時間,如持開始還不覺得什麼,直到困意忽然襲來,柳頻雲又站着不走,她才猛然發覺不對勁。
她想站起來,身體卻已癱軟了:“你!你……”可是面前那張臉已經開始發暈發炫,她晃了幾下,仿佛聽見一個聲音很淡然地說:“我什麼?”世界便黑暗了下去。
柳頻雲收回了藥瓶。早說了這是給蕭靖準備的,止血藥裡有點迷藥不是很正常麼?
獵戶家裡是不缺繩子的,她剛把兩人捆好,婦人就抱着一大籃子菜回來了。蹲在門邊的柳頻雲和婦人對視一眼,她忽然覺得有點尴尬。
不想婦人瞪了片刻眼睛,竟朝她豎起大拇指:“哎呀,妹子,你動作真快!你看!”她把菜籃子遞過來,柳頻雲看見了好幾樣野草,反正肯定不是蔬菜。
“我準備今兒晚上就給這倆人毒倒呢。剛才你對他們拉弓,我真吓死了,你怎麼敢的呀。”
柳頻雲有些迷糊:“什麼?姐姐,你為什麼想給他們下毒?”
婦人道:“原來你不知道?我還當你知道,這兩人是阿羅漢教的賊人,他們不是尼姑和尚,是那個阿羅漢教有個什麼功,練了就掉頭發,人也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你看,”說着她也蹲下來,拉開了如持的後領口,柳頻雲一看,如持後頸上有個正正方方的痂口。
“這是?”
婦人也滿臉疑惑,又去看如真,也是一模一樣的痂口。
“以前我見過的不是這樣的,以前是像個印章一樣的,阿羅漢教的人都有,這倆人的印子是被人挖了吧。”
柳頻雲忽然想到如持那一句“個人的清白隻有個人才知道”,她心下微妙,一時之間也不知該信什麼。
“大姐,你為什麼叫他們賊人?是不是他們練功會……抓你們?”
婦人擺手:“不是,是他們這個教的人都不修好,愛搶人的地,我娘家本來也有兩口田,後來都被搶了,我爹我弟也被他們抓去種地,一年到頭都白幹活。前幾年這教不知怎麼的,散了,他們倆才逃出來。”
柳頻雲哭笑不得。是她想得太不實際了。可漸漸的,她也笑不出來了。
婦人道:“妹子,你是不是也和他們有仇?等雨停了,咱們把他們沉江裡去吧。”她臉上是質樸的,複仇的快意,柳頻雲不忍拒絕,但是這兩個人吧……反正已經落到她手裡了。
于是她承認了他們和她有仇,不過,如果留下這兩個人,等她弟弟回來審問審問,他們就可以找出更多的阿羅漢教的人了。
婦人連連點頭:“那就按你說的辦。還是你們年輕人會想事啊。”
吃完了飯,洗漱過後,柳頻雲在床上歇了片刻,算着藥效快過了,就去了捆着如持如真二人的柴房,準備再給他們喂點藥。
柴房裡靜悄悄的,柳頻雲舉着蠟燭走進去,她不想打擾到婦人,所以腳步放得格外輕,然而繞過柴堆,那房柱竟空了一邊——如真不見了!
她心頭一跳,頭皮繃緊,然後便覺得奇怪,如真傷更重,要逃跑,也不該是他逃了。
她用蠟燭照了照如持的臉。還昏迷着。
柳頻雲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如真。如持。如真傷得更重……不好!
她吹滅蠟燭,直直向外跑去。大雨已經停了,院裡路上早就被澆成了稀泥湯,借着月光一看,一道拖拽而出的泥痕十分明顯,從柴房門口,長長延伸到屋後去了!
柳頻雲順着蹤迹追出去,如她所料,那泥痕沒有往江裡去,走了一段下坡路後,中途拐了個彎,又朝上進林子去了。一進林子,地上全是野草,看不出哪兒有人走過,柳頻雲失了方向,焦躁地跑了幾個來回,卻一點鬼影子都沒看見。
她不由得想,說不定婦人已經把如真弄死了,她來晚了!說真的,如真的死不能怪在她頭上,如真也不一定是個好人,極有可能是惡人!可柳頻雲心裡還是湧上了一股難以言喻的負罪感。
正在亂走時,她忽地撞上了一個黑影,柳頻雲被沖到地上,那撞她的人卻慌裡慌張地跑了,柳頻雲眼尖,認出那人來,忙道:“大姐!是我!”
“啊!”婦人驚叫一聲,慌慌地又跑回來,一把将柳頻雲拉起,“妹子,你怎麼在這裡?快跑,水鬼出來了!”
水鬼?柳頻雲才不信鬼不鬼的!她反手抓住婦人:“那個和尚呢?”
婦人道:“早扔了!快跑,水鬼——啊!”柳頻雲有些受不了,正要捂住耳朵,一點寒涼忽然逼近了她的喉嚨,下一瞬,隻覺眼角有銀光閃過,隻聽铮地一聲,一個黑影從密林中飛過,無數的樹葉朝她身上打來,婦人已經吓得癱軟了,柳頻雲不知哪來的力氣,拖住婦人的腰就往最近的一棵大樹後跑。
她躲到樹後,朝對面看去。
原本濃密的樹林已被那纏鬥的兩人劈出了一片開闊的夜空,如持拿着細劍,對應得很吃力,而與她對戰的那人就顯得格外遊刃有餘了,他輕功極好,身如鬼魅,以空手相對,招招式式都隻點到為止。比起鬼魅來說,這樣潇灑文雅的打法,或許用飛仙比拟更适合些,然而這個人的臉,這個人的臉——
柳頻雲心下詫異:竟然是蕭靖?他怎麼在這裡?他在這裡,那秋山呢?秋山現在怎麼樣了?!
嗡地一聲,如持手中的劍被震成粉齑,她的虎口,連帶着胳膊都被震傷了,鮮血不知從哪裡流出,很快就洇濕了袖子,她撲倒在地上,似乎沒了聲息。
見對手倒下,蕭靖那張面目全非的臉沒什麼表情,柳頻雲甚至看不出他是不是皺了眉。蕭靖忽然轉向她:“小姑娘,你怎麼在這兒?”
柳頻雲繞過大樹:“我來找人,你——”話未說完,原本死了一般的如持忽然跳了起來,她沒有劍,手也受傷了,柳頻雲連她有幾顆牙都看清楚了,餘光中蕭靖似乎伸出了手,可他也沒來得及,柳頻雲被如持咬個正着。
頸窩傳來劇痛,柳頻雲被撲倒在地,她打了一下如持才反應過來,連忙去捏如持傷臂,如持吃痛,這才松開牙齒。
柳頻雲也真是怕了她了,一經解放立刻往後縮,蕭靖把老虎一樣的如持拎開,柳頻雲一看,如持嘴裡牙上全是血,她痛得沒敢低頭,隻感覺衣襟上熱熱的,隻怕鮮血已湧出來了。
她怒道:“你是不是有毛病!”
如持雙目赤紅,厲聲道:“我師兄呢!”
柳頻雲不假思索吼了回去:“我不就是來找他的?!我真要殺你們,用跑這麼遠啊?!”
如持一怔,柳頻雲見呵住她了,才捂住傷口撐着站了起來:“不想死就閉嘴!你怎麼在這兒?有沒有見到舊宣?”
蕭靖用一種刮目相看的神态盯着她,很緩慢地搖頭:“我是被沖下來的,誰都沒見着。他上山去救我了?”
“是啊。”
柳頻雲也發現他渾身濕淋淋的了。想到婦人方才說的“水鬼”,她大緻猜到了事情的始末。她原本覺得自己很倒黴,這麼一看,蕭靖出現得太及時了,所以她也不算特别倒黴了。
而且,那藥效果然是過了吧!柳頻雲又瞪了眼如持。剛才在柴房,如持肯定已經恢複大半意識了。
“對了,那位大嫂扔的那個和尚,我也順手撈起來了。”蕭靖道。
如持一聽立刻不掙紮了,安靜地被蕭靖拎着。柳頻雲忽然疑心,她覺得有點太巧了:“他在哪兒?”
蕭靖主動引路:“這邊走,更近一點。”
“路這麼熟?”
“我這兩日都在這裡休息。”
為什麼是這裡呢?柳頻雲沒把疑惑說出來,而當她走到密林深處,她也明白了為什麼蕭靖會選擇這裡。
附近都是墳包,不遠處,一片潭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銀光,婦人不知何時也跟了上來,她局促地解釋着:“這裡是我家的祖墳。”
柳頻雲看見了好幾個墳包前有被吃空的碟子,可能這幾個墳主人都是這個季節落水而死的。她看了眼蕭靖,蕭靖摸摸下巴:“等我死了就還給他們。喏,人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