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頻雲走到水潭邊,隻見如真渾身濕透,側躺在草叢裡,也不知還有沒有氣。她還沒伸出手,忽然一股力量襲來,隻覺肩膀又一疼,整個人便控制不住的偏歪了。
再次倒在草地裡的柳頻雲:“……”
月光落到潭水中,又被潭水映在如持臉頰上,那種瘋狂的神色,讓柳頻雲在那一瞬忘記了自己有多疼,她怔了一下,緊接着後方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柳頻雲不知是先關注右邊,還是後邊,婦人焦躁畏怯的聲音跟着傳來:“妹子,你看看,這個水鬼好像……”
她捂住還在流血的頸窩,忍着痛意扭頭,婦人半躲在一棵樹後,而方才還勇武得仿佛能以一擋百的蕭靖,已經倒下了。
一時之間,柳頻雲内心的煩躁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程度。
“死沒死?”
婦人不敢上前查看,如持把如真翻過來查看後,恢複了些許理智:“沒有。”
柳頻雲艱難起身:“沒死……我不陪你們玩兒了,路就在外面,想走就走。”站直身體,對上如持目光,片刻後,她無謂而輕蔑地一笑:“想殺我,你敢麼?”
往前走了幾步,身後果然又傳來腳步聲,前面的婦人在拼命地給她使眼色,柳頻雲也懶得管。這就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得低頭,沒想到也有她柳頻雲能有扮演萬惡屋檐的一天。
她道:“大姐,你來,我們一起把這個人擡回去。”
婦人犯難:“還要救一個?”
柳頻雲心下一沉:“他救了我們的性命,我們能放着他不管?”婦人被她吓得讪讪:“我是見他……”她肯定是覺得蕭靖長的太吓人了,柳頻雲也理解,放在平常,她肯定會花心思去安慰勸服這大姐,但這會兒她隻想快點把事情做完。
柳頻雲什麼話都沒說,彎腰去扶蕭靖的肩膀,她有點麻木地想,如果大姐不願意,那她就換個地方住好了,有銀子在身,總不會找不到住處。
昏迷的人身體總是格外沉重,她搬了兩下沒搬動,正覺煩惱,婦人卻又過來了。
“妹子,你别生氣,”婦人一把将蕭靖扛起,“我知錯了,我就是氣不過,我爹就埋在這兒呢……”
柳頻雲将蕭靖另一條胳膊扛起,點點頭:“我知道,不怪你。大姐,等會回去了你幫我燒些水,多燒些。”
婦人連連點頭:“好,好。”
回到在半山腰的村子裡,如持背着如真,沉默而自覺地回到了柴房,柳頻雲和婦人合力把蕭靖擡到了柳頻雲住的那間房後,婦人忙着去燒水,柳頻雲滿身泥水,自己都不想碰自己,頸窩又疼,便僵僵地立在屋子中間發呆。
沒過一會兒,蕭靖便醒了,他與如持交手時展露出來的精氣已無影無蹤,這讓他那種傷痕交錯的臉更加恐怖了。見他嘴唇微動,柳頻雲上前幾步細聽,原來蕭靖在說:“我躺地上就行。”
柳頻雲直起身:“聽不清。”
蕭靖嘴角一扯,聲音略大了些:“有勞。”
柳頻雲道:“您救了我,應該的。”
蕭靖吃力道:“她那一劍,不是殺你,隻是想殺你。”
柳頻雲本來氣已半平,聞言又是怒火中燒,不過蕭靖這人好像有點羅裡吧嗦的,她可不想憑空挨教訓,尤其蕭靖剛救了她,她還不能頂回去。總而言之,她還是暫時把怒氣收斂起來好。
于是柳頻雲隻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我當然知道。蕭先生,您先别操心其他人了,我看你這病很古怪,說打就打,說倒就倒,您自己心裡可有數?”
蕭靖悠悠地歎了口氣:“我自有數。小姑娘,你過來。”
柳頻雲疑惑着靠近,便見蕭靖手腕一動,袖中滾出一隻精巧的小白瓷瓶。
“這裡頭的藥,給那男子吃一粒。”
柳頻雲拾起小瓷瓶:“這是?”
“我家傳的密藥,之前讓西項人緊急趕制的。拿去給他吃,吃了就死不了了。”
柳頻雲有點吃驚:“他要死了?”蕭靖道:“他身負内傷,都是近來受的,若再不吃點好藥,三日之内必死無疑。他若真死了,那姑娘可就不怕你了。”他笑得有點調侃意味,看穿了柳頻雲隻是個紙老虎。
柳頻雲也不争辯,本來她轉身就要走,想到蕭靖的臉色,又停步:“蕭先生,要不您先吃一粒?”
蕭靖道:“吃一粒少一粒,我怕走不到終點,還是不吃了。”
他坦誠得出乎意料,柳頻雲暗暗心驚,更覺不祥,她也不願多想,見蕭靖确實還沒有斷氣的樣子,便轉身走了出去。
柴房内,如持正抱着如真無聲垂淚,見柳頻雲走來,也沒什麼兇悍鬥狠的神色,柳頻雲給如真藥吃,她也沒阻攔。
要說蕭靖的藥真是神藥,如真吃下去沒多久,仿佛從噩夢轉為美夢,臉色竟好轉了許多,呼吸也平順了。如持試着放開雙手,如持腦袋微偏,倒是沒有醒來。
她擡頭看看柳頻雲,眼睛亮晶晶的,柳頻雲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被咬了一口的地方一跳一跳地疼起來。如持小聲道:“這是什麼藥?我師兄覺很輕,有點聲響就失眠,從來沒睡這麼熟過。”
“補氣血的,”柳頻雲胡說八道完,又取出兩枚丸藥,“這個,你們一人一丸。”
如持認得這藥,是混了迷藥的止血藥。柳頻雲見她靜靜的不動,頓時警惕起來:“不想吃?”如持搖頭:“豈敢。”她接過丸藥,剛張口,又停下了。
她看過來:“姑娘,你有沒有能夠去除假面的藥水?”
柳頻雲疑惑的眼神太明顯,如持淡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我這可是真的,我是為師兄讨的。”
這種珍貴的藥水柳頻雲都是随身攜帶的,她拿出來,如持便很鄭重地接過,她倒出來少許,往如真臉頰上擦,柳頻雲不禁有點好奇,舉着蠟燭靠近了些許。
如持的手在如真眉骨額頭處摩挲着,漸漸的,那光滑得像蠟的額頭卷起一些細邊,兩道濃眉也顯出影子來,片刻後,如持揭下一張薄薄的假面。假面下,烏黑的發絲散開,柳頻雲心想,眉毛和發型真的很重要。
帶着這個假面,如真就是個怪異孱弱的和尚,沒了假面,有了頭發,如真就成了位清俊柔弱的兒郎。他要是這個模樣走出去,追殺他的人肯定認不出他來。
如持丢開假面,仔細地摸了摸如真額頭,松了口氣:“沒起疹子。”她擡頭,不好意思地笑:“我怕把師兄悶壞了。”
柳頻雲:“……好端端的,他戴這個幹什麼?”
如持眼中溫情流轉:“師兄從前說,這樣他就和我一樣了。”
柳頻雲本來不想問的,但她沒忍住:“那他的舌頭是?”
如持道:“他不希望我總是擔心他會離開我。”
太不正常了。
柳頻雲沉默地看着如持吃了藥,沉默地離開了。
把神藥還給蕭靖後,婦人終于過來說水已燒好了。柳頻雲道了謝,婦人見她确實沒有對自己生氣的意思,越發的熱情體貼,囑咐柳頻雲:“可要小心傷口,人的牙齒最毒了。阿羅漢教的人平日都吃人,牙更毒!”
柳頻雲給傷口上藥的手停住了:“吃人?”
婦人立刻道:“就是把人當貢品,他們給邪神上供,就挑那個人最好的地方,長得好的就割臉,手巧的就剁手,會說話的就割舌頭。”
這種話很像随口編來吓唬小孩兒的,聽聽本來是沒什麼的,柳頻雲卻打了個寒噤。婦人憐愛地拍拍她:“妹子,你去洗澡吧,大姐給你守門。”
洗漱完畢,在柳頻雲再三表示自己真的不害怕之後,婦人打着呵欠去睡了,柳頻雲一個人在屋檐下晾頭發。她半躺在太師椅上,一邊趕蚊子一邊捂着頸窩憂愁。
如持挑的這個地方可太不好了,要是天氣熱了,遮都沒法遮。而且,上了藥之後,更疼了。但真要她去找如持算什麼賬吧,她又覺得有點小題大做了。
有點糾結的心情一直持續到了翌日清晨,天已經徹底放晴了,婦人做了飯來,也給柴房裡的人扔了幾個窩頭。
蕭靖沒什麼胃口,婦人在擔憂下落不明的丈夫,也吃得不多,柳頻雲一個人飽餐之後就主動去洗了鍋碗,等她洗完回去,蕭靖已霸占了屋子裡唯一一張太師椅,婦人則出門割草去了。
柳頻雲擦着手路過:“蕭先生,我把藥放床頭了,您可看見了。”
蕭靖慢慢地點頭,道:“何必這麼客氣,要是你樂意,叫我一聲蕭叔吧。”
柳頻雲挺樂意的:“蕭叔。”她從包袱裡找了沒做完的繡活出來,挪了張椅子到門邊坐下,這可是她一大生計,就算是出門辦事,她也是有事沒事做兩針的。
柳頻雲專注地繡了一會兒,不一會兒繡線盡了,她正劈絲時,蕭靖忽道:“小姑娘,你是姓雲麼?”
柳頻雲道:“我姓柳。柳樹的柳。”
蕭靖悶了一會兒,等到柳頻雲穿針時,他又問:“你是寄虹門柳家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