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頻雲和小書童一起被蒙上眼睛拖出去。叫柳頻雲來說,這完全是多餘,因為他們停下時,因為路雖然長,可一共才轉了兩個彎,記着步數,要是沒人攔着,柳頻雲可以閉着眼睛走回原地。
再次獲得光明時,柳頻雲被人推了一把。她本該跌在地上,卻被一個人墊住。柳頻雲眨了眨眼睛,發現那人是龐問卿。
這地方顯然是一個地下石牢,油燈四處亮着,牢房裡有四個書生打扮的人,個個身前都放着書桌,擺着紙筆。
關達居高臨下,沒看那姑娘,他含笑道:“李垣,你看看,這是誰?”
李垣還是一副不屑搭理他的樣子,他雙手把那姑娘扶起來,他鄭重的舉動、目光都不是對路人的态度。關達倒意外了,他不信那姑娘的鬼話,原隻覺得他們倆應該是雇主與打手的關系,現在看來,這兩個人像是有些情誼的。
不過,他還是不怎麼信,嗤笑一聲:“真清高啊,真是忘了自己在哪兒。整個牢房,有一個人配清高麼?”他說話很大聲,因為這裡除了囚徒,其他全是平國人,他可以随便發火,皇太子也不會讓這裡任何一個人出去的。
“行了,紙筆都有了。小姑娘,你寫吧,畫吧,”關達笑笑,“寫好了畫好了,就能出去了。不要像這些蠢人,什麼都不做。”他轉身要走,忽然有人站起來:“關、關大人,晚生這裡已經寫好了三……”
沒說完的話被關達的笑聲打斷,就好像那人說了個極好的笑話,可關達已經不是捧場的人了,他臉上的笑,是一種被逗樂與冰冷同存的嘲笑、嗤笑。
“你叫我什麼?噢,寫了三頁紙?還不夠。”說完,關達毫不猶豫地離開了。石牢落了大鎖,那人呆呆地站着,是個純粹的笑話。
柳頻雲也回頭看了眼那人。衆人原本也都看着他,發覺那突然出現的姑娘動了,便又都看着她。不光是這個牢房的人,對面牢房的人也盯着她。
對面全是西項人,不過他們待遇完全不如這邊的文人。柳頻雲看見李彌生了。他被繳了械,衣裳也被扒換成囚服,貌似還受了點刑,李彌生有一隻眼睛睜不開了。
真是萬萬沒想到,大家夥兒在這兒會師了。柳頻雲側坐着,假裝在轉毛筆,實際是朝那邊打了個手勢,這邊燈火通明,她确信李彌生看得見。
李彌生也不動聲色地回了她一個手勢。這是他們在旅途中定下的溝通暗号。她問的是:“全集合了麼?”當然,這種情況下不是說集合,而是說,你們全被捉了?
李彌生回的是:“五人未到。”
柳頻雲打手勢:“他們安全麼?”
“安全。任少俠呢?”
“不知道。去紫草胡同了。”
“他們會彙合的。保重。”
“保重。”
溝通結束,柳頻雲心裡希望更大了些,同時心裡那股荒謬的滋味越來越重——她真和李彌生成隊友了。這情況荒謬得她歎了口氣,然後忽然意識到,能看到她打手勢的,除了龐問卿,還有對面,從被扔進來,就一直躺着的小孩兒。
康則的小書童。她不确定他恨不恨她,但是一個小孩兒,一個同樣被皇太子厭憎的小孩,她覺得他構不成威脅。
唯一奇怪的是,這些幕僚倒也罷了,那醉太子抓個小孩兒幹嘛?
她直接問了龐問卿,當然,壓低了聲音:“他很特殊?”
龐問卿用同樣低而渺的聲音回答。這是他們做下人的又一項絕技,當然,用這技能說不了太長的話。他道:“金川王的私生子,母親是南人。”
柳頻雲真驚住了:“金川王不承認他?”照平國的情況看,就是金川王,也沒法冒天下之大不韪。
“等他一統天下了。”
柳頻雲心裡覺得這個小孩兒可憐。此刻她才體會到,這個小書童平靜的目光——比絕大部分成人還平靜的目光意味着什麼。
可能她往那邊投入了太多目光,小書童忽然爬了起來,他走到龐問卿和柳頻雲共享的那張書桌前坐下。
“是你們合謀殺了先生麼?”
牢房裡似乎豎起了很多雙耳朵,在柳頻雲說話前,龐問卿已開口道:“當然不是。”
小書童看向柳頻雲:“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我做到了我說的,姐姐,你也知道的。你可以跟我承認。”
他的确沒有把柳頻雲的真容描述出去。柳頻雲搖頭:“沒有合謀。你想報仇麼?”
小書童道:“不想。其實我不喜歡先生,他也挺讨厭我的,我就是想知道而已。如果你們能出去,不要救我。”最後一句話,他是悄悄說的。說完,他默默站起來,又回到了自己那個角落,背對所有人蹲着。
柳頻雲無言。龐問卿忽然拿過她手中的筆:“你寫什麼?”實際是他在飛速寫字,柳頻雲倚在他手臂邊,擋着他的動作,貌似懶懶地道:“不寫怎麼活?”
龐問卿寫着,他在進府前就發覺了不對,已經派人出城去求援了。關達估計已經把王府監控起來了,府裡的人頂不上用,不過,等不了多久,金川王的部下就會帶兵潛進城來的。他說:“等他們要殺你再寫,也活得久些。不許寫了。”他正大光明把那張紙放油燈裡燒了。
他又低聲問:“秋公子呢?”
柳頻雲忽然有點難過,道:“走散了。”
龐問卿道:“沒事兒,等不了多久了。隻要你還活着,他就會找到你的。”他冒險說了一長串,意思是,你一定要活着。
柳頻雲道:“那他得在金川王的人之前找到我們。”畢竟,金川王的人來了,皇太子更不會放過這兒的人了。到時候就是賭命了,柳頻雲覺得她和龐問卿的命都差,他們賭不起。
龐問卿卻道:“我不會看着你功虧一篑的。”
他是咬着牙說的,不演戲的時候,龐問卿是苦行僧一樣的讀書人,他比紀禛那些人更恪守君子那一套,柳頻雲還是頭一回發現他情緒這麼強烈。她詫異地看着他:“我明白。鎮定。”
龐問卿輕輕點頭:“你休息一會兒吧。”
柳頻雲也真的有些累了。她不跟龐問卿客氣,伏在桌上養神,不知不覺的,她睡着了。
龐問卿的話應驗得很快,柳頻雲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聽見了一些驚慌的無法形容的雜聲,她陡然清醒,睜開眼睛。
地牢裡很亮,燃起來了,石頭地面空空燃着,看着像是打破了外頭的燈,然而卻沒人救火,釘釘铮铮的聲音不斷從地牢入口傳來,不知發生了什麼。
柳頻雲醒得很及時,她立刻站起來,甚至還拽了龐問卿一把。回頭一看,另外三個人已經無比迅速地退縮到了角落裡。小書童茫然地看着他們,不知道該和哪一波人一起躲。
柳頻雲跑到牢門邊朝入口看,火焰太近,很影響視野,她眯眼看了一陣,發現所有獄卒都在忙着和一個僧人打鬥,那人從地牢入口一路打過來,已經把他的對手們牢牢壓制住了,所有人越退越後,因為狹窄的通道和火焰,獄卒們打得束手束腳,沒有章法,對手卻是個不要命又娴熟的,出三兩招,便進三兩步。
是有人來救他們了吧!不知是秋山他們還是金川王的部下。柳頻雲困惑了一瞬,随即确定,這人肯定是蕭靖。她和對面的李彌生對了個眼神,西項人也不再裝死,紛紛起來瘋狂地踹打牢門。
柳頻雲這邊自然也要想辦法,她一個人肯定弄不開這東西的,忙朝後頭擺手:“躲什麼,上來一起踹!”
就在這時候,牢門口忽然出現了一張兇惡的臉,柳頻雲被龐問卿拉退,那獄卒瞬間開了門,拿着刀進來就想殺他們,柳頻雲不是他的第一目标,龐問卿見狀立刻把柳頻雲往旁邊一推,獄卒追着他而去,他就往那三個幕僚身邊趕。
一群書生沒一個會武的,到處亂跑,柳頻雲本想打開牢門,可出去了也得面對還在和蕭靖打的獄卒們,再者,那頭蕭靖已經快靠近了。
外頭蕭靖發現裡頭的雞飛狗跳,一劍刺入某個對手的胸膛,随即一記飛踢,将對手的刀踢進牢房,龐問卿立刻撿起刀,終于有能力反抗了!